云枝拿起毛巾,给江南揩脸,这次他没有拒绝,但是自始至终阴沉着脸,仿佛面对的是仇人般。云枝仔细的替他擦拭着,她的动作十分轻柔,比母亲抚摸婴儿的脸庞更加小心温柔,只不过她的脸色异常苍白,没有一丝血色。很久,云枝才停下手里的活,她把江南当做一件艺术品般。“好了。”
她轻轻的说,似乎是因为不敢和江南说话,她的眼睛也不敢去看江南的眼。江南一直在观察她的一举一动,她的手不再和从前那样嫩白,而是微微发了黄色,似乎还长了薄薄的茧子,应该是这几个月做了太多的粗活累活。其实江南一开始得知她去了战地医院做护士是极为惊讶的,他认为以云枝的性格应该会趁早离开上海这座充满是非的城市。除了手,她的身上再没有其他的变化,岁月仿佛对她格外青睐,不肯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在她的身上,依旧是三年前的模样,只是性格却变了很多。人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其实有些事情发生了,就是不想改变也是不行的。“谢谢。”
江南不忍再看,他收回目光,侧了脑袋,半晌没有听到身边有声响,他不禁扭头去看,只见云枝低垂眼帘,站在他的病床边,犹如一个做错事的孩子等着父母的厉声呵斥。天已完全黑了,月亮不声不响的爬上墙头,将土地上的一切都投下灰暗的影子,江南并不能看到银月,却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它撒下的银辉,清冷入骨。“我是怎么回来的?”
江南问,他不想看到云枝怯生生的表情,比初来上海闯荡的乡下姑娘还惶惶不安,这令他觉着自己像是一个刽子手,斩断的不是头颅而是希望。云枝如蒙大赦的抬起头,眼睛因喜悦而弯成了天空的银钩钩,她细声细气的回答,“你不记得了吗?是你把秦主任背回来的,你晕倒的地方距指挥部很近,是卫兵发现了你。”
江南本就是无话找话,好叫两个人都轻松一些,可云枝还是畏手畏脚的,像是怕打碎手中的瓷器。江南想到她往昔的骄傲和优雅,心下酸楚的很,他想要改变她,她真的变了,他却想她变回那个执拗的她。“云枝,你不要这样作践自己了,三年前我是有意瞒着你们我还活着的消息,为的就是与上海恩断情绝,你如今这样,叫我为难。”
江南觉得自己是屏住呼吸说的这些话,他不清楚这些话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云枝是个偏激的女人,三年前他就知道,也许她是变了,但这一点有没有变还不知道。云枝不说话,只会直直的盯着他看,以前她觉得他笑起来很好看,因为他不常笑,现在她觉得他说话的时候也很好看,是不是因为他不常和她说话了?“你应该珍惜徐医生,他是真心爱你的,那晚他来找我,说只要我答应,他随时愿意与你离婚,让我娶你。听到这话的时候,我就知道他是真的爱你,而且他是个君子,只有爱你的君子才能说出这样的话,因为他害怕你不高兴,想要给你你希望恩幸福……”江南咽了口唾沫,接着说,“可是我没有答应,你说的对,女人不能为了男人而活着,我没资格让你为了我独守空房,甚至成为一个寡妇,你等了霍子岩两年,不应该再等我……就让徐医生好好照顾你一辈子把,他会把你照顾的很好。”
说完这些话,江南虚脱了般大口喘气,他只觉浑身都叫冷汗浸湿了,好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云枝静静的听他把话说完,静的仿佛一尊石头刻出来的雕塑,昏黄的烛火灯光映衬下,她也蒙上了一层黄橘黄的光晕,橘黄是种温暖的颜色,她看起来也是一个温暖的人。江南的话处处透着无奈,他无奈的抛弃她,无奈的与她重逢,无奈的拒绝徐恩诚的好意,又无奈的躺在这里诉说他的无奈。似乎只有云枝即刻消失他的无奈才会跟着她消失。云枝捏紧了自己的手,他的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难道还叫她求他吗?徐恩诚会把她照顾的很好,她当然知道,同时他也知道她不爱徐恩诚,把一个女人推向她并不爱的男人是多么残忍的一件事情,不管他是有心还是无意,云枝已经绝望了。这种绝望不同于战场上对生命的绝望,而是你还活着心却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