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不是再也站不起来了?”
清雨含笑看着江南,似乎那双残废的腿并不是长在了她的身上,相比之下,倒显得江南太过多虑了。“不会的,徐恩诚认识很多外国大夫,他们都是这方面的专家,只要你积极配合治疗,一定能站起来!”
江南的表情和担忧恰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他不知如何面对这样的清雨,那般脆弱却又比男人更加坚毅,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能应对今后的生活。“看你,好像站不起来的人是你似的。”
清雨浅笑,她如何不在意这个瘫痪的自己,她还那么年轻,以后的日子却只能在轮椅上度过,她还有那么多的梦想没有实现,现在却一一成了泡沫,尤其是她还没有得到所爱之人的心,却已经配不上他。江南难过极了,他真愿意从此瘫痪的人是自己,人情债是最难还的债,何况清雨付出的是自身的健康,他该怎样安慰,怎样还。“不过我这副样子以后可能找不到丈夫了,你可得养我一辈子啊!”
清雨看着江南一张苦瓜脸,想要开个玩笑,一扫这间房间里的阴霾,可江南显然并不认为清雨说的是玩笑话。“当然,清雨,我愿意一辈子照顾你!”
江南严肃的神态令清雨不知所措,她不想江南这么认真的答应,这句话无论怎样听上去都容易叫人浮想联翩,换作往日,她会是很高兴的吧,但是今日,这句话不是出于感情,而是出于同情,怜悯,内疚。她厌恶这样的自己,无助,无能为力,可她更厌恶别人的同情,特别是来自江南的同情,她要成为的是一个足以与之比肩的女人,而不是拖累。“那怎么行呢?你以后的老婆可是会吃醋的,我以后的老公也会吃醋的。”
清雨调皮的眨着眼睛,她的苦楚不能说给任何人听。江南低下了头,清雨的心思他不是一点都不懂的,这些年她待他已经远不是普通朋友能够解释的,可是他的心里始终装着另外一个女人,其他的人对他来说只能是生命中的过客,即使挣扎也是徒劳无功的。清雨正是看清楚了这一点,才不做无谓的尝试,她把爱藏在心底,从不吐露,只在那个立柜倒下的瞬间才略略有些后悔,可能至死,他都不会明白她的心意。折腾了三四个小时,已经是早晨五六点钟,清雨沉沉睡去,江南可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干脆起床去外面的街道看看情况,这次日机轰炸之猛烈密集前所未有,四处一片狼藉,不过很快这里又会恢复如初,就像去年的若干次轰炸早已无法追溯,生活总要继续,冰冷的炮弹总不是活生生的人的对手。吃了早餐,江南就到军统局上班,这才知道昨夜的轰炸来的蹊跷,日机的炸弹专往防空洞的出入口投放,造成了重大的人员伤亡。当局怀疑是有潜伏特工为日军飞机指引方向,责令七处尽快揪出隐藏的毒瘤。接下来几天又将是没日没夜的工作,江南趁着中午回了趟家,收拾几件衣服,正碰上徐恩诚和云枝。他们二人是为了清雨的事情而来,徐恩诚昨夜从杨家回去就连夜联系了从前在美国留学时认识的一位神经科医生,他是这方面的专家,得知清雨的情况后,十分乐意帮忙,但是他不愿意来战乱中的中国,所以只能清雨去美国接受治疗。清雨的情况自然是越早接受治疗越好,江南本打算近日就将手头的工作交代一下,然后带着清雨去国外治疗,可是眼下看来重庆的间谍活动猖獗,戴笠是不会放他走的。“霆钧,你若是放心,就把清雨交给我和恩诚,我们可以带她去美国。”
云枝看出江南的左右为难,只是以为他是为即将到来的周慧颖母子而无法抽身,谢家的事情她与徐恩诚知道了个大概,早在来杨家前就商量好了,若是江南没有时间,就由他们带着清雨去美国。“这……”江南不愿麻烦云枝二人,他们也算是新婚,怎好叫他们为了自己的事情而远渡重洋,奔波劳累,可是又别无他法。“恩诚对美国的情况了解得多,而我正巧借此机会去美国看看,听恩诚说那里的医疗技术很发达,若是可以,我还想去试着考考医学院,总是做一个小护士,我可不甘心。”
不管是如何解释,云枝的这番话都令江南无比感动,如果不是因为清雨,她大概也不会生出去考学的念头吧。江南把目光转向徐恩诚,对这个男人他即是羡慕嫉妒有时抱歉,他与云枝的暧昧不清给他带来了多大的伤害可想而知,但是他却从未因此抱怨,总在危急之时出手相救,他是一名真正的医生,亦是一名真正的君子。“你只需把陈小姐放心的交给我们,我们保证还你一个活蹦乱跳的人!”
徐恩诚信誓旦旦,出自于对千里之外的医生朋友的信任,也出自于医生的自信。“那清雨就拜托你们了。”
江南后退一步,向二人深鞠一躬,几乎接近九十度,徐恩诚匆忙扶起了他,身为医生,接受过不知多少病人的感谢,唯有江南的这一鞠躬,令他深感责任重大,不仅仅是医生与病患之间的责任与义务,更是男人间的重托。清雨坐在飞机上,云枝的位子紧挨着她,徐恩诚则坐在二人的后面,离开杨家之后,她的脸上才褪去温婉的笑容,无限的悲戚之色染满了她雪白的面孔,此去美国山高水长,前路未卜,不知几何,她的一双没有任何知觉的腿是否能够真的站起来更是未知数,纵然徐恩诚为了给她鼓气将那个美国医生说的天花乱坠,如华佗在世,她亦不抱希望。离开不过是不想看到那人小心翼翼的避免触碰她的伤口,不想看到那人眼眸深处抹不尽的歉然和同情,她要给彼此留出喘息的空间。可是那人为何要在她离开之时说出那样的话,把她的头揽入他温暖的怀抱,告诉她,“清雨,我会一直等你,直到你健健康康的回来,然后……我就娶你为妻。”
原来他早看穿了她的心思,也许是为了安慰她,也许是因为他爱的人已然另嫁他人,所以谁做妻子都无所谓了,总之他给了她希望又让她时时刻刻处在害怕失望的恐惧之中。“清雨,江南跟你说了什么?”
云枝歪着脑袋,象是个调皮的探听秘密的小孩子,其实她听到了江南说的话,那时她就站在一旁,故意再问,不过是想令清雨为了江南许下的承诺而振作。“他说……我们永远是最亲近的人。”
最亲近的未必是夫妻,可以是亲人,也可以是朋友,清雨不敢给自己一丝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