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是过了四更天,整座侯府都笼罩在寂静的黑夜之中,唯有兰心院屋后亮着一盏烛火摇曳的提灯,混合着一下又一下的铲土声,令人感到有些毛骨悚然。刚刚埋下没多久的土坑重新被人刨开,黑衣人就着火光,从土坑中拖出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摆在淳于炀与叶翩然面前,道:“那人让我埋下的就是这东西。”
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从那死猫身上传来,熏得叶翩然不禁皱起了眉。淳于炀从她手中接过提灯,上前去在那死猫的尸体身上照了照,发现那只死猫身上的皮毛竟是被人剥了个精光,腹部像怀了孕一般鼓得胀胀的,上头竟还缝着一道歪歪扭扭的黑线。这猫的死法太过诡异残忍,淳于炀心中觉得不对,提起手中软剑划开了它鼓胀的腹部,一滩黑血随之从它腹中流出来,借着火光,淳于炀看到死猫腹中的内脏竟是被人掏空了,埋进了许多写着人名的小木偶。再结合之前从黑衣人身上搜出的残缺木料,他顿时明白这根本就不是什么普通的死猫,分明就是一种极其可怕的巫蛊之术!淳于炀的目光瞬间变得更加无比冰寒,身上释放出强烈的杀气,看向黑衣人怒问:“猫是你杀的?”
“不不不不是我!我只是负责将猫带过来埋了!猫是那人准备的!”
黑衣人敢保证,只要他有任何点头的意向,他的脑袋立刻就会被那柄软剑砍下来!“是谁让你这么做的?”
叶翩然紧紧握住拳头,愤怒让她的声音都有了一丝颤抖。她心中虽然猜到有人想要陷害她们兰心院,但却没想到居然会是利用法子!淳于炀手中的剑往前一送,刺入了黑衣人肩头半寸:“别想耍什么花样。”
小命攥在他们手上,黑衣人自然不敢撒谎,说道:“我听到他们都叫她‘宋姨娘’。”
叶翩然脸色骤然一变,心内顿时燃起滔天怒火。宋姨娘,又是宋姨娘!别以为叶言勋割了那个车夫的舌头,又伪造了证据,她就当真猜不出收买了那个车夫意图阻拦她前往琼林苑赴宴的人是谁了!只是没想到在安世侯严惩了那个车夫之后,宋姨娘居然还不安分,又想出巫蛊之术这种恶毒的法子来害她们!若不是她与娘服用灵泉水后百毒不侵,今夜恐怕又要陷入她设下的陷阱了!淳于炀察觉到她心绪剧烈起伏,皱眉问:“此人是谁?与你有何仇怨?”
“三王爷可还记得中秋那一日,我险些坠崖而亡的事?”
叶翩然深深地看向他,“那一日为我赶车的车夫,就是被她所收买,刻意将车赶出城外后便弃我于不顾,以至于我流落到小荒山,碰上了那几名登徒子……”她的目光冰冷幽深,像是万里冰封的荒原一般没有一丝温度。然而,他却又能在那片荒芜中捕捉到一丝深藏在冰霜底下的倔强与委屈,让他心头为之颤动。“既然知道是她所为,为何不将她送至官府,让官府严惩呢?”
淳于炀强忍住将她揽入怀中安抚的冲动,沉声问道。“我又何尝不想呢?”
叶翩然轻笑一声,“可在这偌大的侯府中,早已没有我与娘亲做主的余地了。”
原来她在侯府中的处境,竟如此的艰难吗?“现在你又是如何打算的?放过她,还是将此事公之于众?”
淳于炀问。“不!”
叶翩然冷冷地道,“我怎能就这样放过她呢?这些年来她加诸在我和娘亲身上的所有手段,我总有一日要全部讨回来!总该让她知道,我们兰心院不是那样好惹的角色。”
这番话让淳于炀想起了她拜柳绿萝为师时回答的那几个问题,他微不可查的扬了扬眉,问:“你有什么想法?”
叶翩然的视线转向地上的死猫,一字一句,极为清晰地道:“将计就计,以牙还牙。”
她深知这只死猫一定是宋姨娘筹划的阴谋里最重要的一环,所以并不打算毁了它,反而要将它好好利用起来,让宋姨娘尝一尝自食恶果,百口莫辩的好滋味。她倒想看一看,这一次,是否还有人那样千方百计的护着宋姨娘!叶翩然强忍着恶心,从死猫腹中挑出写着宋姨娘与叶文锦的血色小木人,一把火烧了个干净。随后,她又在从黑衣人身上搜到的无名小木人身上刻上了她、公孙瑗以及叶言康的名字,打算将它们重新放入死猫的肚子里。淳于炀抓住她的手腕,眉头皱得死紧:“这就是你的将计就计?你不怕自己也受到反噬?”
他掌心滚烫,那温度透过皮肤,直直传到了叶翩然心里。她绽开一个笑容,软声道:“三王爷,您无须为我担心,再绝望再屈辱的困境我都经历过,不过是一只死猫罢了,有什么好怕的呢?”
此刻站在他面前的她,不过只是一个年过及笄,风华正茂的妙龄少女,然而她话语间所透出的仿佛过尽千帆般的沧桑,让他的心瞬间紧紧揪了起来。从她手中拿走那几个小木人,淳于炀道:“交给我来吧。”
他的声音十分低醇,带着几分无奈与关切,如同淅淅沥沥的春雨,让她本已荒芜冷寂的心,忽而又冒出点点翠嫩的绿芽。她看着他将那几个小木人按着原样重新缝入死猫腹中,抓来几只死老鼠代替死猫埋入土里;又看着他将黑衣人敲晕了捆在了树上,从他身上搜走代表任务完成的信物;最后,还看着他用麻布袋将死猫包裹起来,不顾血污提在手中……“宋姨娘的院子在何处?”
他回过头问道。叶翩然忽而有些哽咽:“三王爷,这是我自己的恩怨,您不必来趟这浑水的。”
“此事既是在我眼皮底下发生的,那我便不得不管。”
淳于炀说,“你只需告诉我你想要如何做,在此处安心等着便好。”
深呼吸一口气,叶翩然按下心头的悸动,给淳于炀指了一个方向。淳于炀二话不说,纵身就没入了黑暗中。叶翩然站在院中对着他离去的方向看了许久,才像是恍然回过神来,提着手中的灯转身回了公孙瑗屋里。屋中,公孙瑗抱着惊醒的叶言康正温言哄着,叶翩然放下手中的提灯,上前仔细看了看叶言康的情况,发现他一切都好后,安心的松了一口气。公孙瑗朝屋外看了看,问道:“外头的事情都处理好了吗?”
“放心吧娘,都处理好了。”
叶翩然回道。公孙瑗欲言又止地抬头看了看她,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然儿,外头那个黑衣刺客到底怎么一回事?”
“那个黑衣人是宋姨娘派来的,他在屋后埋的那只死猫肚子里藏了许多写着名字的小木偶,许是想要借巫蛊之术的名义陷娘于不义。”
听到如此恶毒的行径,公孙瑗当即怒道:“原来是她!为了自己的私欲,她竟想出这样阴毒的手段来!她到底将侯府当做什么?她眼里还有一点人性吗?”
“她把侯府当做什么我并不关心,我只知道再也不能让她继续这样下去了。娘,我已经安排好了一切,打算来一出将计就计,等明日天亮以后,兰心院兴许会引来一场风波,然儿希望娘到时候莫要惊慌,配合然儿好好演一出戏。”
公孙瑗看着目光坚毅,胸有成竹的叶翩然,心中顿时百感交集:“然儿,你真的长大了。”
“长大了,才能好好保护娘,保护康儿,不是吗?”
叶翩然紧握着公孙瑗的手说道。“好了,我明日尽力配合你便是。”
公孙瑗叹声说道,“那三王爷呢?深更半夜的,他怎会出现在此?你莫要同我说这是个巧合,娘不会相信的。”
“三王爷的事,要从十日前我去医馆与师傅学习的时候说起……”叶翩然眸光微微一闪,略略挑拣了自己是如何遇见重伤的淳于炀,又是如何将他带回府中救治的经过同公孙瑗说了起来,丝毫没有察觉自己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柔软。公孙瑗听完后,看着这个不知何时早已变得与以往不一样的女儿,久久说不出话来。这丫头,胆子当真是太大了,竟敢在自己屋中藏了一个大男人那么久!她就没想过自己还是个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吗?这事倘若被外人知道了,且不说她名声受损,只怕是又会被那些人抓了个实打实的把柄吧?但是方才的确也是多亏了淳于炀,她们才没有陷入被动的局面,如此一来,倒也不好再去计较了。骂也不是,夸也不是,公孙瑗最后只得作势打了叶翩然掌心一下,道:“你呀,真是胡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