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于炀布置好一切,回到兰心院里时,叶翩然已经从公孙瑗屋里出来了,她披着一件披风,坐在屋后的石阶上,低着头正仔细护着脚边的灯笼,暖黄色的烛火映着她柔美的侧脸,精巧的眉眼如画卷一般温柔。身上的血腥气被这一幕冲淡了几分,淳于炀缓步走到了她面前,垂眸问道:“怎地坐在这里不进去?”
她愣了愣,提着灯笼站起身来,朝他微微一笑:“三王爷,还顺利吗?”
“放心吧。”
淳于炀说,朝公孙瑗屋里看了一眼,叶翩然会意地道:“我娘知道无事,重新又睡下了。”
“我在此处叨扰数日,早该与她打声招呼才是,如今倒是又错过了。”
淳于炀说道。“无妨,娘亲她不会计较的。”
叶翩然说道,随后抬头看了被捆在树干上昏迷不醒的黑衣人一眼,“三王爷,这个刺客……”“明日天一亮,我会将他送至顺天府。”
淳于炀道。听他这么一说,叶翩然便知道天亮以后,他恐怕是真的要离开侯府了。说不清那一刻萦绕在心头的情绪到底意味着什么,她卷睫低垂,轻声说道:“如此,便多谢三王爷了。”
淳于炀指尖轻轻一动,待回过神来时,已是恍然间替她拢紧了身上的披风。他的动作太过自然,自然到连叶翩然都丝毫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外头更深露凉,你且回屋中休息去罢。”
他的声音莫名有些沙哑。“那您……”叶翩然眸光闪动,欲言又止。“此时距离日出还有两个时辰,未免再次生变,我在屋外守着便好。”
淳于炀说,“放心,我既然在此,便不会让你白白受了委屈。”
叶翩然心中感动,她将脚边的灯笼交到他手中,深深一拜,转身回了自己房中。偌大的院子里只剩下淳于炀一人,他提着灯笼伫立在夜色中,看着屋内自叶翩然进去后就不曾熄灭的烛光,目光越发变得深邃起来。一阵微风拂过,吹动了繁盛的花枝,花瓣如雨般飘扬而下,落了他一身的疏影暗香。不知是不是因为有淳于炀守着的缘故,这一夜过后,兰心院里不再出现任何异动,平安无事的度过了最后的两个时辰。亲眼看着天色从浓稠的黑逐渐转变成淡淡的白,当熹微的晨光落在沾染着秋露的叶片上,寂静的侯府开始有人声走动,淳于炀知道自己离去的时刻终于来临了。回头又一次看了看身后紧闭的房门,他冷肃俊逸的脸庞上划过一丝迟疑,终究还是忍不住抬起手将它轻轻推开,悄无声息的走了进去。屋里一如既往弥漫着一股清冷的花香,油灯的灯芯已燃到了最末节,叶翩然身上披着披风,趴在一堆杂乱无章的宣纸上睡着了,手中虚虚握着一支墨迹未干的毛笔,脸颊上不知何时沾染了墨迹而不自知。淳于炀抽出一张宣纸,发现上头密密麻麻都是娟秀小楷书写的药方,才知道原来她这一夜也没有睡,而是在屋中陪着他一起度过这场未知的夜色。他素来冷硬的心刹那间就变得无比柔软,弯腰和着披风包裹着将她抱起来,他悄然将她转移到了里屋的大床上,坐在床沿边,深深凝视着她恬静的睡颜。他知道自己是个多么能够忍耐,也多么有自制力的人,可在这短短的十日里,他已不止一次在她身上尝到失控的滋味,以至于伤势彻底痊愈之后依然还是选择了留下来,继续与她相伴。倘若不是昨夜出了那场意外,他当真不知道自己何时才会舍得离去。他抬起手轻轻抚上她玉瓷般洁白无暇的脸,温柔的替她擦去沾染在脸上的墨迹,指尖缠绕着一股令人沉醉的缱绻。他可以猜到接下来侯府里会发生什么样的波澜,他也知道她聪慧过人,定然能够化险为夷。但他心中还是止不住的感到担忧,担忧她四面楚歌的处境,担忧她是否又会受什么委屈。然而他却也知道,他若继续留在这里,才是真正让她,让整个兰心院为难,纵使再不舍,他也不得不走了。收回手,淳于炀站起身,如同来时那般无声无息的退了出去,却不知道,在房门合上的那一瞬间,熟睡着的叶翩然睁开了双眼,氤氲的眼眸中漾着盈盈水色,仿佛揉碎了一片璀璨星光。——※※※——顺天府内,府尹冯令穿上官服官帽,正要去出门去前院办公,谁知刚一打开房门,抬头便看到院子里站着一个意外之客,心中一惊,连忙上前行礼道:“下官冯令见过三王爷,不知三王爷清晨到访所为何事?”
淳于炀将捆得结结实实的黑衣人往前一推,寒声道:“本王昨夜在安世侯府抓到一名企图迷晕侯府夫人与小姐行不轨之事的刺客,冯大人认为,此人该以何罪论处?”
冯府尹曾经是公孙丞相的门生,对公孙丞相一直十分敬佩,听闻黑衣人的所作所为后,面色立即一变,怒道:“大胆狂徒!竟敢对王侯亲眷图谋不轨!如此重罪,自然该五马分尸,暴尸三日受万民唾弃,以儆效尤!”
黑衣人浑身一震,惊恐地瞪大了双眼。他知道自己难逃一死的,可没想到顺天府竟然给他定了那么重的罪。奈何他双手被捆,哑穴被封,无法出声求饶,只得发出“唔唔唔”的声音,不住地给淳于炀和冯府尹磕头。淳于炀冷冷地看着他,说:“冯大人,此人似是有话想说,你可想听一听他的肺腑之言?”
“求饶的话听得太多,下官怕堵了耳朵,还是免了吧。”
冯府尹神色淡淡的说道。黑衣人使劲摇头,双目瞪得又圆又大。“哦?不是想求饶,莫非是想招供?”
淳于炀道。黑衣人连忙用力点头,淳于炀沉声说道:“既如此,本王与冯大人就给你一个坦白从宽的机会。记住,别想耍什么花样。”
他说完,抬手就解开了黑衣人身上的哑穴。喉咙得到释放,黑衣人立即撇清道:“不是我!不是我!我是受一个叫宋姨娘的人指使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淳于炀没有杀黑衣人,反而带他来顺天府的目的,为的就是让他亲口说出这句话。叶翩然在小荒山上差点出了事,宋姨娘作为始作俑者却没有受到应有的严惩,反而还逍遥法外,意图再次陷害叶翩然母女,这让淳于炀感到尤为愤怒。虽然侯府中的事他不好插手干涉,但并不妨碍他以自己的方式为她讨回一点公道。“所以,这一切都是‘宋姨娘’筹划的了?”
淳于炀问。“不错!迷香和死猫都是她准备的!她在茶馆酒肆散布消息收买杀手,就是为了布置这等阴谋诡计,我只不过是拿钱办事罢了!我若知道那是侯府的夫人与小姐,我死也不会接下这个任务的啊!”
黑衣人一副悔不当初的模样。冯府尹听说这件事牵扯到侯府的内宅争斗,心中本有些迟疑,但转念想到淳于炀天刚擦亮就带着人来了顺天府,想必对这件事极为重视,而公孙丞相知道了也决计不会罢休,便厉声喝道:“不论此事是谁指使,是否出自你本意,你终究都难逃一死!”
黑衣人脸色一白,正绝望时却又听到冯府尹的话有了转折之意:“不过,倘若你肯亲自带本官上侯府指认是谁花钱收买你的,本官可以考虑饶你一命。”
黑衣人当即如捣蒜般点头:“好好好,我带大人前去!”
“由冯大人负责此案,本王就放心了。”
得到了想要的结果,淳于炀便不再停留,“本王还有要事,就不继续叨扰了,告辞。”
冯府尹拱手道:“冯令恭送三王爷。”
此时此刻,安世侯府慈缘堂侧间的屋子里,伺候宋老夫人的文嬷嬷与几个丫鬟相继从沉睡中醒了过来。并不知道自己中了迷香,文嬷嬷揉了揉昏昏沉沉的脑袋,如同往常一样打算去外间服侍宋老夫人起身,谁知却意外的没有在床上发现熟悉的人影。她又往外走了走,挑开门帘往佛堂里一看,骤然看到宋老夫人横倒在蒲团上,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她颤抖着手上前去探宋老夫人的鼻息,发现宋老夫人还有气,当即大叫起来:“来人啊!快来人啊!老夫人晕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