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猛将,铁打的先锋官。只见他打了个哈哈,声若洪钟:“俺们天军纵横天下,所向无敌,烧杀掳掠……咳咳,在江南花花世界兜了一圈,战利品捞了不少!吴越军不值一提,我们这就杀回中原吧!某愿做先锋开路!”
武威的心腹肱骨、身形高瘦的何飞龙也道:“大帅,我们先杀回中原,再前往西北总坛向宗主报捷献礼,也是衣锦还乡了。需要女子财帛时,天军再杀回来,江南嘛,就是我们的钱粮仓库!”
“杀回总坛!”
“向宗主报捷!”
虽然天道宗在江南裹挟了不少民众作为炮灰,但高层大多是北方人,江南虽好,在他们眼中却不如呆在家乡故地舒坦,趁此机会纷纷鼓噪起来。再者,这些大小头领一路烧杀抢掠,手里积攒了海量的财货,长途行军一直带在身边,万一有个闪失,岂不血亏?还是带回老巢藏妥帖,才算真正的落袋为安。武威王面沉似水,对众人的话不置可否,一眼瞥见着青布长衫、身形臃肿如猪的军师贾仁德立在一旁,一言不发,微微转头问道:“众将稍安勿躁,且听贾先生有何高见?”
“咳……咳”,已过不惑之年的贾仁德轻轻嗓子,帐中一下子安静下来,几十双眼睛齐刷刷看向他。“哗啦”一声,贾仁德打开金漆玉骨的山水扇,故作潇洒地轻摇了几下,似乎觉得大冬天的不必如此,脸一红又一把将扇儿收起,塞进袖中,这才用比女子还阴柔的声音道:“大帅,我看‘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乌甲军久负盛名,不容小觑!”
贾仁德不自觉地摸了摸下巴上并不存在的胡子,接着道:“可据我所知,乌甲虽锐,却是长于野战、守城,短于攻城,且数量有限,相当一分部分兵力又被牢牢牵制,随时防备大夏朝藩镇袭扰。只要我们不是在野战中与之猝然遭遇,鹿死谁手可知也!”
他在帅案前来回踱了几步,猛地停住,又将扇子从左袖中缓缓抽了出来,用扇柄在左手掌中一击,接着道:“以前,我天军也攻占了不少城池,可征集完民夫、钱粮物资之后,又弃之如敝履。当下,我军如若占据一大城,土鸡瓦狗般的普通吴越军队、数量有限的乌甲军能耐我何?再说,冬天啦,天军将士总得找个地方歇一歇脚,休养休养以备来年,春天里杀回北国也好,继续席卷整个江南也罢,天下任我行!”
“哈哈哈哈,军师之言正合本王之意!”
武威王心底里,也不想就此打道回府,远征一趟的好处还没捞足,关键意图尚未实现,岂能就此班师凯旋?他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大笑道:“只是不知在何处休整最佳?既能抵御寒冬和吴越小朝廷袭扰,又要物埠民丰,方便补充。”
“探子回报,距此不远的望海县城最为富庶,粮草物资囤积颇多,虽然城墙高大结实,攻下它却不难,不久前我天军一部就曾攻入。”
贾仁德凑近武威的耳边,继续低声道:“吴越内部派系斗争激烈,相互掣肘,估计望海县城不会获得多少援兵。学生不才,在望海县城小有布置。至于这先锋人选嘛,派此人可一石数鸟……”“张将军听令!”
武威牛眼中一道诡异残忍的厉芒一闪而没,随手拿起案头的一枚令箭,沉声道:“你率领本部人马作为先锋,本帅再助你两千兵马,直取望海县,不得有误!”
“大帅,俺带人马去!让我去!”
乌哈质闻言极为不满,冲出班列大声嚷嚷起来。一旁有两人平日素与他交好,又是拉,又是小声耳语,乌哈质这才气呼呼地作罢。张一刀躬身接令,返身出帐,前往自己营中做准备。贾仁德悄悄向左列最后一人使了个眼色,那人向武威和贾大军师稍一抱拳,挑开帐帘,悄悄地跟了出去。一回到自己的营帐,焦齐贤急急地迎上来,问道:“中军大帐深夜擂鼓聚将,所为何事?”
张一刀屏退左右,如实跟他说了。张一刀皱着眉头,低声道:“两千兵马几乎是我们本部人马的两倍,不是相助,是监视吧?看来武威这家伙不放心我们啊!”
焦齐贤神情阴冷,阴测测地道:“何止是放心不下!兵法有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再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的死伤最是惨重啊!放着铁打的先锋不用,无非是想借刀杀人,消耗非嫡系的实力,少几个人瓜分战利品,大冬天里少几张吃饭的闲人!”
张一刀气得鼻息咻咻,大骂道:“气死大爷了!又被人当枪使!”
焦齐贤双手连摇,焦急道:“我的爷啊,小声点!武威那家伙不是省油的灯啊,姓贾的军师尤为奸猾,军中到处是他们的耳目。”
“接下来,俺们应该怎么办?让他们的奸计得逞?”
张一刀的声音。焦齐贤压低声音道:“我们在武威这呆了几十天了,也没有捞到啥好处,现在趁机沿途劫掠一番,望海县城好打就打,打下之后烧光杀光抢光他娘的!不好打见机行事,溜之大吉。”
“嘿嘿!好主意!就这么办!”
张一刀一边说着,一边手抚着颔下稀稀拉拉的几根胡子,在军营中来回踱着步子。张一刀背对着营门站定,歪着脑袋,似在思忖什么。霍地,他的左臂扬起,一团乌黑油亮的光影从左臂腋下窜出,瞬间洞穿了营门。旋即,一声令人齿酸的声音,一声闷哼在不远处响起。这时,张一刀这才气定神闲地转过身来。变故立即惊动了几名值守的亲兵,他们拥簇着张一刀、焦齐贤来到事发地点。地上赫然侧卧着一具佝偻成大虾的死尸,全身顶盔挂甲,双目圆睁,一柄刀柄镶嵌宝石的短刀从他的前胸扎入,后背透出,鲜血兀自汩汩直流。张一刀抬起皮靴,将尸身踢得翻转过来,接着单手篡紧刀把,一把将刀拔出,顿时血光飞溅,涂了他一头一脸,在夜色中显得尤为狰狞可怖。他不管不顾,狞笑道:“嘿嘿,出中军大帐起,你就跟着俺!张一刀,张一刀,这名字是白叫的么?”
“快,抬走!扔进后面的山涧!千万不要被人看到,要是谁敢走漏了风声……”焦齐贤冲几名亲随做了一个要宰人的手势。见几人手脚麻利地抬着尸首走远,焦齐贤小跑两步来到张一刀跟前,喜上眉梢道:“大哥修为大涨,可喜可贺!看来,大哥距凝心化气境不远了!”
中军帐议事之时,帐外侍立着四名全身银亮甲胄、腰悬佩刀、身形高大挺拔的武士。紧挨帐门的那名武士黄黑色面皮,方面大口,轮廓甚是粗犷,看似在中规中矩地站岗,其实竖起了双耳,恨不得将里面人说的一字一句都逮入耳朵。这人耳朵特尖,大帐中所议之事,他听了个八九不离十,心里顿时乐开了花:“攻城最好旷日持久,我和徐小弟是不会最先派上战场的,到时候找机会开个小差……”这人居然是误上贼船的卫猛子。原来,卫猛子和徐思过随张一刀、焦齐贤入伙武威大军之后,有了不同的际遇。不知怎么地,卫猛子对武威麾下将领的亲兵待遇眼热不已。尤其是武威亲统的五百“虎卫军”,这些家伙打仗轻易不出动,平时行动自由、威风十足,根本不把一般小校和士卒放在眼里,战利品却分得比一般士卒都多,最重要的是,每天吃喝管饱管够……自从得了“斗笠君”的小册子,武学痴汉卫猛子暗下苦功,功夫大进。修为具体到了哪个层次,他说不准,但相信自己即使不能“破伍”,也差不离了。其实卫猛子很有习武天赋,只是之前未遇名师指点,更别提手握武功秘籍了。一个月前,武威组织各营考校武艺,猛子哥为了能当上亲兵,竭力露了两手,恰巧被武威看中,便提拔为亲兵使唤。就在八九天前,武威一时兴起,跑到雁荡山打猎,在一条峡谷旁边追逐一头獐子时,不想一头张牙舞爪的华南虎也看中了这猎物,从武威的坐骑前猛地窜出。抢夺自大夏皇家马场的大宛名驹受惊不小,在百丈深渊前振鬃长嘶,人立起来。当时,好几名侍卫紧跟在武威马后,见状却不敢造次:“战神”还需要小喽啰出手救助?新人卫猛子却没想那么多,立即飞身上前,一把拽住大宛马的黄金辔头,硬生生将马头从半空中拉了下来。那马儿还想使性儿奋蹄而起,不想那只手却如铁钳一般有力,挣扎了几下,也就老老实实了。据说天道宗宗主座下五大法王,各个身负绝技和秘法,刀枪不入,即使掉下百丈深渊,也不碍事。可是,万一掉下深渊,武威大法王的尊严何在?即便只弄个手忙脚乱,也大损元帅威仪不是?卫猛子因护卫有功,被武威擢为“虎卫军”小队长,手下管着十九名壮汉。“苟富贵,勿相忘”,卫猛子马上向武威推荐了他的兄弟、写得一手锦绣文章的秀才徐思过,徐大秀才便做了武威军中文书。事后,徐思过悄悄埋怨卫猛子:“你怎么去救那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他一死,世上多少无辜百姓能活!”
卫猛子苦笑着摇了摇头,有些话不知从何说起。徐思过不知道武威的修为有多强横,传闻距逍遥天地境界只有一线之隔。他当时与其说是“走神”“马失前蹄”,不如说他在刻意显摆自己的本事。反正武威不会掉下悬崖,如果自己不出手,大不了,那人将大宛名驹毙于铁掌之下。当然,即使那家伙掉下悬崖,也会安然无恙。自己这是为了向武威表忠心,获得了他的信任,以后行事才方便……卫猛子不知道的是,武威的真正实力远不止如此,只是他为了一举突破停滞多年的修为境界,出征之前使用秘法,在自己身上布下了三重禁制,功力自然大打折扣。远征也是修行,重点之一是打熬筋骨力量,淬炼体魄,以便容纳逍遥境界浩瀚如海的天地灵气。徐思过笑道:“呵呵,我知道你心里另有盘算,不是为了报答他的‘知遇之恩’,当初那个憨厚老实的猛子哥,也变狡猾了。”
一个声音答道:“还不是跟你们读书人学的……嘿嘿。”
武威的武力到底有多强横呢?猛子当亲兵时亲眼看到,海州府一名号称有“倒推五牛”之力的偏将骑着黄骠马,手持狼牙棒,向武威挑战。武威背负双手立于两军阵前,双眼望天,看都不看来人一眼。偏将大怒,猛地一磕马腹,策马飞驰而至,举起狼牙棒向武威搂头盖脸砸过来。“这武威太胆大妄为了!”
徐思过打趣道:“后来又是一个姓卫名猛子的家伙救了他吧?”
卫猛子白了徐思过一眼,眼中现出神往之色,缓缓道:“你猜怎么样?也不见武威如何作势运气,双手五指箕张,风淡云轻地抓住了狼牙棒满是铁刺的棒头,硬是凭肉掌接住那小将借助马势的千钧一击!”
卫猛子说着,拿出房间角落里藏着的一根大棒,只见满是尖刺的一端,有一大块地方,铁刺折断了十数根,再仔细一瞧,棒头赫然有五个深深的指洞。下一刻,可怜的偏将便被武威掀下马背,如同对付一颗包菜一般,被活活手撕了。刚才还威风凛凛的小将毫无反抗之力,撕心裂肺之声久久回荡。海州城头守军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胆小的当场尿了裤子。出城迎战的千名兵将抛下旗帜、刀矛、器械,扭头往城里奔逃,接着吊桥拉起,城门紧闭,免战牌高悬。要不是城头床弩齐射、火铳铜炮发威,谁能抵挡那魔头的倾力一击?可密集的弹矢雨虽杀伤不少天道宗狂徒,也没伤着魔头一根毫毛。二人都不知道,武威铁掌轰开城门,单枪匹马杀入海州府并非难事,最后还是放弃了。他不想再给人留下口实,嘲讽自己“战神”之名是靠匹夫之勇得来的;他想让人领略的,是“运筹帷幄、指挥若定”的统帅风采。当晚,卫猛子就找机会,将听到的情况一五一十跟徐思过说了,两人已经悄悄准备了一些银钱、干粮和趁手的兵器,一心盘算着逃离这贼窝。徐思过郑重提醒卫猛子:“武威这魔头杀个人,不比捏死一只蚂蚁更难。在此人面前做事,一定要慎之又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