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知春馆里又病倒了两个粗使丫鬟,原系同芝草住同一房的,后又接二连三有三四人病倒,一时人人自危,知春馆内愁云惨淡,林锦楼却容色平静,全然没把这事情放在心上似的,却命人收拾东西,将老太爷、老太太、秦氏、王氏并哥儿们,姐儿们送到庄子上去住。林府里一应事务全由他经手处置,严令众人不得出去走动,随意出入,来回只有出过痘的小厮并婆子们出去差使。有他坐镇,整个林家都安静下来。 林锦楼却把香兰留了下来,晚上敦伦后,满身是汗的捏了她脸蛋一把,笑嘻嘻道:“爷把你留下了,怕不怕?爷是琢磨着,就算死,咱俩也手牵着手一块儿下黄泉,爷这么稀罕你,你高兴不高兴?”
香兰被林锦楼折腾了半夜,早就乏得睁不开眼,听了这话一点都不高兴,想着自己如今被林霸王囚在跟前,已是委屈,死了还不能放过她么?可如今她学聪明了,不再招惹林锦楼,只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眸子瞧着他。 林锦楼本想逗逗她,见香兰睁着圆圆的眼睛不吭声,便觉着有些无趣,方道:“出痘这事爷经历过,染病的处置得早,应不会闹大。且从小就进府当差的,府上都给种过人痘,唯有鹦哥这等体弱的才禁不住。知春馆早就给禁了,外头人进不来,里头人出不去。过个十天半个月,若没人发热,这趟祸事也就算过去了。”
说罢撩开幔帐叫茶。 只听外头有响动,竟然是紫黛提着个铜壶进来,给茶碗里续上水,小心翼翼端到床边。 林锦楼坐了起来,被单直滑落到他小腹处,裸着精壮的身子撩开帘子接了茶便喝一气。紫黛只见他身体颀长,宽肩阔背,举着茶碗的胳膊肌肉贲起,一滴汗珠儿顺着他脖子滚下来,顿时目瞪口呆,四肢无力,脸“噌”一下便红了,心里头乱跳,浑身一阵热恼。 因屋里只亮着一盏残灯,林锦楼知道进来个丫头,只当是莲心或春菱等人,便不放心上,也未瞧真切,吃了一盏便命再倒。紫黛方才回过神,忙又添了一盏。林锦楼端着茶去摇晃香兰,道:“起来吃一口。”
香兰累得手指头都抬不动,林锦楼起了春兴,多得是花样手段,起先香兰羞臊不能,后来便累得顾不上羞耻,只合着双眼昏昏沉沉。 林锦楼摇晃她几下,见香兰装死,道:“快起来吃一口,难不成让爷嘴对嘴的喂你?”
香兰想到屋里还站着丫鬟,连忙睁开眼,撑起来身子勉强吃了一口,便又倒下来。林锦楼吃吃笑了两声,把剩下的茶吃了,从幔帐里伸出胳膊,把茗碗递了出去。 紫黛连忙接着,在外头立了半晌,只听得幔帐里林锦楼在低低说话,香兰半晌才似睡非睡的应一声,方才吹熄了蜡烛,轻手轻脚退出去。 她一出门,便看见雪凝站在门口,正对她横眉立目。因林锦楼不待见紫黛,她虽是一等丫鬟,却连卧室的门都不让进,晚上值夜的只有莲心、汀兰、雪凝和春菱。今晚正轮到雪凝值夜,她到后半夜只觉得肚子拧得慌,便去了茅厕,偏巧紫黛半夜叫渴,去茶房倒水,正听见林锦楼叫人,便立时进了屋。 雪凝影绰绰瞧见紫黛提了壶进了房,登时急得跟什么似的,又怕林锦楼恼怒,只好提心吊胆守在门口,见紫黛出来,便忍着怒道:“姐姐倒是勤快,下次还是不劳你的大驾。”
紫黛却笑得和煦,低声道:“妹妹刚才不知疯哪儿去了,我也是听大爷叫人才进去的,妹妹倒不用谢我。”
说完一推雪凝胳膊,施施然走了出去。 雪凝气得咬牙。 一时无事。 过了几日,知春馆便抬出了芝草的尸首,林府又接连死了两人,却没有再出痘疹的。香兰早晚诵经祈愿,又找出过痘的小厮去给鹦哥等人送吃送喝。二门外正好有个小厮,因生得圆滚,人人都称小猪儿,因出痘落下一脸麻子,恐招主子们膈应,只做些粗使的活儿,这事一出便得了使唤,在廊下听差。听说香兰找人办事,立刻巴巴凑上来,领了差事去了。回来道:“鹦哥姐姐听说是姑娘给她送东西,哭了一场,特地让我立在外头窗户根底下,跟我说,姑娘心好,她在府里这么些年,唯一信得过的就是姑娘。说她有二十两私房银子,还有些首饰,都在她床下的小匣子里。等她没了,林家还会给家里些银子。等她没了,求姑娘把这银子和首饰收着,想法儿亲手交给她小弟,怕哪个手脚不干净的贪了她的东西,也怕银子落在她嫂子手里,她爹反倒没钱治病,她哥哥也没有饭吃。”
香兰心里不是滋味,她瞧得出鹦哥往日里对她刻意巴结讨好,心里很不自在,可都是可怜人罢了,鹦哥有鹦哥的可怜,她有她的,能交好便交好,又何必彼此为难。就这样不温不火的处着,她与鹦哥虽不算相交至深,却也算得投缘。如今听了鹦哥这番交代后事的话,香兰忍不住再叹息几声,隔着帘子对小猪儿道:“你回去告诉她,这事我应下了。”
又命春菱拿红包赏他。 这一日晚间,三更已过,林锦楼仍挑了灯看公务,香兰趴在床上似睡非睡,忽听二门上云板响,有婆子在门口报道:“鹦哥姑娘没了。”
香兰吃了一惊,立时坐了起来,林锦楼起身去了。片刻后,书染回来道:“因是出痘没的,尸首不可留,赶忙忙的抬去烧了,留着骨灰停灵,大爷念在她服侍过自己一场,抬举她当了姨娘。棺木是早就备下的,应有的一概不缺。”
香兰便将鹦哥托付给她的话说了,又道:“好姐姐,我去不得那头,还得劳你帮我想着。”
这还是香兰头一遭托书染办事,书染立时拍着胸脯应了,又赞香兰菩萨心肠云云,不多时,果然拿了一包银子和首饰回来,又道:“鹦哥家里人已经来了,正跪在大爷跟前谢恩典。”
香兰道:“她家都来了谁?”
书染道:“她哥哥嫂子,还有她一个小弟。她小弟十岁了,在二老爷那儿当差,唤做昭儿。”
香兰在那包银子里又添了四十两,命人把昭儿叫来,对他道:“你姐姐与我有旧,临终前托付我把她的梯己给你,这一包是她的东西,你妥帖收好了,日后若有为难的地方,便来找我罢。”
昭儿与鹦哥容貌颇似,哭得两眼通红,跪下给香兰磕头道:“菩萨奶奶,昭儿给您磕头,永远记着您的大恩。”
抹着眼泪儿去了,暂且不表。 昭儿走后,香兰合着衣裳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忽见鹦哥进来跟她说:“香兰妹妹,我走了。你有情有义,应了我的事,往后我们家里也自有后报。”
香兰一个激灵,睁开眼却见林锦楼正从外走进来,哪里有鹦哥的影子。 又过了十几天,林府上再无人发热出痘,眼见年关已近,林昭祥便命儿子、媳妇儿等人重新搬回林家。秦氏回来头一遭事,便要全家都去栖霞寺做法事打平安醮。 “一直提心吊胆的,这回家里死了七八口人,外头还指不定传成什么样子。我之前已经到庙里许了愿,这回满愿了,得做一场大法事才算圆满。老太太这回都要去的。”
秦氏道,“绫姐儿直跟我抱怨,说上回去庙里没意思,连戏都看不得。这次栖霞寺里有个高楼,倒是能搭戏台子唱一场。”
王氏道:“她小孩子家家懂什么,家里人命关天的,还只顾着淘气看热闹。”
秦氏打趣道:“眼见都要订亲,已经是大姑娘了,绫姐儿最近可端庄斯文了不少,连话都少了,可见是要出嫁的人了。”
林东绫立时涨红了脸,众人都笑了起来。林东绫却悄悄别过头,轻轻哼了一声。 秦氏又打发蔷薇去知春馆,告诉香兰要带她一块儿去。蔷薇笑道:“太太还说,要让姑娘跟她坐一辆车呢!”
春菱忙问道:“紫黛去不去?”
蔷薇道:“太太没问起她,倒是韩妈妈在太太跟前求了,太太也应了要带她去。”
待蔷薇走了,春菱便拍着手笑道:“瞧见没,路遥知马力,太太也看出紫黛是哪一尾狐狸精了。如今太太特特叫姑娘一起,这就是要抬举姑娘了。”
香兰暗自摇头。秦氏用什么御人之术她全然不放心上,但在府里憋闷了这么久,能出去散散心总是好的。 单表到了去栖霞寺这一日,林府门前车马纷纷。香兰同秦氏共乘一辆,一路无话,偶尔秦氏要喝茶,香兰便递杯盏,或给秦氏的手炉里加梅花香饼儿,而后便在马车一角静静坐着。秦氏却可亲许多,偶尔问香兰两句,也不像原先冷冷淡淡的。香兰心中暗暗纳罕,却不知秦氏得知她义助鹦哥之事,对她平添几分好感。其实连秦氏自己也承认,前些日子香兰在她院里,虽不讨喜,只是静悄悄的呆在那儿,可举手投足皆是大家闺秀做派,连她嫡亲的女儿只怕都要比下去。且香兰能文善画,性子也温顺,是个极难得的。许是这女孩儿太出色乍眼,或是因为自己儿子强将人家弄进门来作妾,秦氏这心里头总是不踏实。 林锦楼骑马一路护送,待到了栖霞寺,寺内方丈早已携着一众和尚外出迎接,林锦亭忙带着一众执事、管事和族内子弟前去应酬。 秦氏这厢人如何礼佛、参拜暂且不表,林锦楼在寺庙里转了一遭,又命家里带来的护院将寺庙守好,到香兰处嘱咐:“好生伺候太太,爷先回去,等三天后接你们回府。”
等语。香兰有一句没一句的应着。林锦楼交代几句便走了。 春菱看着香兰欲言又止,吞吞吐吐道:“姑娘,你对大爷上心些罢……如今姑娘连名分都没有,大爷又是风流惯了的……” 香兰淡淡的笑了笑。自从林府里不再出痘,林锦楼便又早出晚归,有时便宿在外头,有人悄悄说林锦楼在外头又有了新的相好,听说梳笼了怡红院的云坠姑娘,此女色艺双绝,有一把鲜亮的好嗓。她早就听底下人传言,可春菱她们还以为她不知道。 书染是个精明人,同她说笑时道:“姑娘是个有福气的人,我瞧着大爷对姑娘才是十足的上心,别听外头人胡嚼舌头根子,先前大爷三天两头在外头,如今不过偶尔出去应酬,平日出了衙门便回家。院子里只剩姑娘一个,这些日子有个守备孝敬大爷一个天仙似的女孩儿,大爷都没收,直接送了人。”
香兰听了这话仍只是笑。 林锦楼风流不是一两日,她是他房里的一件玩意儿,操心自己日后还来不及,怎有旁的心去吃劳什子的闲醋,倘若林锦楼有了新相好,就此将她丢开手,她可要松一口气了。 春菱见香兰不答腔,也只好无可奈何。一时秦氏要参加法会,香兰便跟着一同去,待拜唱了一回,林东绫先说自己头疼,便回去歇着,林东绣等了一回也悄悄溜了出来,暗道:“都说栖霞寺的签最灵验,我去求一支。”
遂到了东边的三圣殿,大殿内空无一人。林东绣独自迈步进去,刚要取供桌上的签筒,却听佛像后隐隐传来说话男子和女子的说话声,便轻手轻脚,躲在柱后一看,却见是林东绫正和一化成花脸的高壮戏子说话,不由大吃一惊。 林东绫道:“……杜郎,这两天我右眼皮一直跳,心里头也扑腾……这事……真能成?”
那戏子道:“自然能成,我还能骗你,我都备好了,只等明天晚上,你睡觉警醒着点便是了。前几日你们在甘露寺,不曾过夜,所以没能动手罢了。”
“……我还是怕……家里都死了七八口人了,我一闭上眼睛就想他们会不会找我索命,尤其是含芳,好歹伺候我一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