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此言,狄高宣、穆彬先二人对视一眼,眸中显然流露出不信之色。 祝安平却是不着痕迹的抚摸了下颌,面上依旧挂着浅笑。 对于归无咎此语,他心中之腹诽尤甚于狄、穆二人,说是嗤之以鼻也不为过。但是他打定主意要用水磨工夫熬走归无咎,自不会直斥其非。当即心念急转,寻找措辞。 徐赤天却是个耿直之人,立刻脱口而出言道:“道友此言何解?”
归无咎仰天大笑三声,才道:“无它。徐道友资质在同侪之中虽算得上出色;但距离破境天关之门槛,依旧要较想象中为大。坦白说,汝之破境几率,千百中无一;纵有元鹤散相助,身陨风险也同样不小。”
徐赤天闻言,头脸不着痕迹的一正,立刻反驳道:“道友之言,未免过于危言耸听了吧?”
祝安平、穆彬先也不由心中暗哂。 他们先前还真有几分犹疑,若归无咎果真能够讲出一番似是而非的道理,那信或不信,还真是十分煎熬。可是归无咎如今的言辞,却似把四人当小孩儿哄骗,他们如何可能上当? 归无咎正色道:“诸宗秘传,鲜能汇通。真正有资格破境之人,道行到了何等地步,诸位可曾见之否?如今有资格上位之人,尘海宗有一位,双极殿有一位。其等道行功业到了哪一层,徐道友可有目见耳闻?”
徐赤天摇了摇头,立即接口道:“那二位的是未曾见面。不过今日能够与道友一晤,却不是足够了?道友功行之精湛,的确非徐某所及。这一点,徐某甘拜下风。”
归无咎闻言微微摇头,淡然道:“非也。”
然后洒然一笑,衣袂一振。 也不知是风动还是意动。随着这一个恍惚,徐赤天蓦然惊觉,面前“归无咎”的形象陡然一变。 归无咎原本予他的感觉,已是渊岳混凝,好似崇山峻岭。品论气象,无论是深、博、精、纯、厚,皆远在自己之上。 但原本估量,就算自己规模远远不及,多少也有一点同气相连、境界相若的感觉,所谓“可望而不可即”是也。 而在归无咎气象一变之后,徐赤天蓦然惊觉:二人之间,已非“同等而有差”。差别之大,瞬间攀升到了判若云泥的层次。倘若说自己是一座石山,那么归无咎之气象,看似同样是一座更宏伟的石山;但其实内蕴精铁,根性之中,暗藏根本差别。 至于修为更弱的祝安平、穆彬先、狄高宣三人,心中更是生出天地遥隔,好似两界中人的幻觉来,一时面上血色尽失。 其实,以归无咎之道行,就算日曜武君在侧,也不足以完全掩映光华。 这其中有几件缘故。 归无咎心念洞彻,早勘破此界为幻,此其一也; 内藏真宝全珠,主宰真力,气机升降有节,英华自晦,此其二也; 在上玄宫借用三分之一道秘药,略窥上境气象后,返朴归淳,此其三也。 所以若非刻意展露手段,在祝安平、徐赤天等人眼中,他之修为层次,不过与尘海宗乐思源、双极殿银甲人难分上下、观感相若罢了。 就在四人心神为之震动的当口,归无咎适时出言,娓娓道来,极具信服力: “吾固知列宗自古相传,自有断明功业等第之法,以推演积累足否,破境成算之高下。不过惜乎有一桩变故,诸位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随着岁月推移,道术勃兴,宛若层浪高逐,今胜于昔。又因天时之变,破关的门槛非得最上乘之人不可,并未因此降低了一丝一毫。所以数十万载以前所谓足堪破境的最上品资质,于今日不过相当于第二品而已。依例当减一等,才为正理。”
祝安平自晕沉之中醒转三分,回味归无咎这一番言语,忍不住言道:“照道友之言,就算是列宗成法验明,原拟定十拿九稳可堪破境的资质,也不过仅有一半把握?”
归无咎轻轻点头,笑言道:“正是此理。最上乘的资质,差距尚不明显。若是等而下之,第三等与第四等之间,那就相差甚大了。”
徐赤天闻言面色微变。 归无咎之言,是说他破境成功的几率远较言明的结果为低,实际上远不及百分之二三,而是低到了一个足可忽略不计的层次。 见四人尤有犹疑,归无咎断然道:“不揣冒昧。以贵派测验根器的手段演示一番,便见分晓。”
其余三人尚自沉吟难定,徐赤天一咬牙,已是极果断的道:“好!徐某愿求一个眼见为实。”
祝安平等人对视一眼,终是缓缓点头。 片刻之后,祝安平自袖中取出一物,默念口诀。 只二三息,归无咎之足下,同样多出两道三叶草虚影,只是较其余四人略小。 …… 一回生,二回熟。 遁光挪转之后,归无咎放眼一望,便知这是一处“小中藏大”的凹陷小界。武道之中的珍稀品物,大致是藏在此地。 迎面一道险峻山崖,半边光洁平整,青岩之上,似乎雕镂成一副“卧龙”壁画。 仔细分辨,才能看清并非是壁画雕刻,而的的确确是有一条十余丈长短、三四尺粗细的白龙,被“镶嵌”在山崖之内。 这条“白龙”,通体透明,幽光盈盈,好似琉璃铸成。 归无咎略一打量,立刻发现两件不同寻常之处。 其一是白龙龙首之内,暗藏着一枚椰子大小银色圆球,仿佛水银铸成,沉浮不定。 其二是龙身之中,看似一片空虚。实则暗藏着极不显眼的九道“冰镜”,好似要将这条白龙截成九段。 祝安平略一拱手,为归无咎讲解此物之用。 “衡门九关”。 龙口之丹,虽形似铅汞,但却坚实无比,物性驯熟。再如何遭遇外力,也难伤其本性,号称“龙元”。 而龙身之中九道关卡,皆是百炼之下极珍稀的奇物。常时坚逾金铁,水火难伤;但是在临受超越明月境极限的一击时,却会瞬间雾化,粉碎微尘。 若是力不能及,龙元便会被关卡阻住;若力能破限,通及有无虚实之变,自然便能够破关而出。 其中妙处,还不止于此。 若果真局限于“力大”这一头,测试之人若是损耗了自身心血、或者以应变之灵动为代价,未必不能将力量提高到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层次。再者说,若奥妙仅限于此,设立一道关卡便已足够,又何必拟象龙形,赘为九关? 另有一重妙处在于—— 龙身九段之中暗藏了一种气息,名为“阴灵戊土清气”,别有妙用。 每击穿一道关卡,龙元上所蓄之力,便会损失些许;若是龙元上所施加之力圆满真淳,动静合定,那么“英灵戊土清气”便会将所损耗之真力完全补足;相反,若是龙元上所施之力乃是以旁门秘法勉强为之,并非根骨圆满状态下的真实本力,那“英灵戊土清气”虽同样略有增补,但却未必能够足数充盈。 如此一来,就算破得第二关,第三关,积少成多之下,力量益衰,也必然阻在后头。测验之人,就算自欺欺人,动用作弊手段,也难得过关。 所以,有趣的是。 祝安平、徐赤天等人虽然功行有明显的高下之分。但若真的规规矩矩动手测试、全不勉强,结果都是一般无二—— 那就是一重关卡也破境不得。 火候未足之人,若要破关,多多少少都要动用一些超越负荷的手段。而你破关愈多,便说明你越限愈少,愈加接近自己真实实力的展现。 在祝安平为归无咎解说此物之精妙时,徐赤天心中暗暗犹疑。 就算你道行精湛,能够率通九关。但是通过“衡门九试”,又如何证明今胜于昔、破境门槛水涨船高呢? 分说明白之后,祝安平念动口诀。 那白龙龙目,旋即点亮。然后龙首一摆,自“镶嵌”山壁之中的形貌,变成正对四人。 一直沉默寡言的穆彬先,忽地笑言道:“如此测验,不可有丝毫差错。非得凝神调息,至精气真力到达最佳状态。依据先贤指引,若要相试,凝炼一刻钟上下,才到火候。道友大可安心运气,我四人在此静候便是。呵呵,等得起,等得起。”
他这句话大有深意。穆彬先所思所虑,更要较徐赤天更进一步。 显然,归无咎就算依例施为,贯通九关。也不足以说明今人道行、破境之门槛,已然超迈先古。若要证实这一点,非得破除成例,做到一些前人未见之事。 穆彬先口中说“等得起”,实际是给归无咎暗暗施加压力。若你能破除前人成力,极大的减少蓄力时间,便可证明你所言或许为真。 但是心意真力之精纯百炼,却是万万急不得的。若心中有了负担,定要逞强。就算原本能够做到,略微打了折扣,也做不到了。 若归无咎测验失利,求取大药,便可名正言顺推拒了。 就在他作如是想时,归无咎忽然动了! 出人意表的是,归无咎并非是击向龙首中所含之龙元,而是左袖一挥,猛然向祝安平四人击来! 祝安平四人立感身前一身刺耳龙吟,音啸阵阵;同时一股难以与抗、足堪摧山断流的磅礴伟力,轰然加身! 四人向后便倒。 同时,归无咎右拳已出,向着那龙首处猛然一拍! 祝安平心中暗叫“不好”,心念如电,还道是引狼入室,被归无咎摆了一道。 但是再转念一想,立知不对。 若归无咎翻脸,假作佯攻别处,反手将四人制住,才是正理。岂有先挡住四人,再击那龙像的道理?于归无咎而言,夺取大药是当务之急;抢夺本门“衡门龙壁”,又有何用? 下一瞬,一切豁然明朗。 祝安平脸色陡变。 龙口之内,龙元受到巨力相加。先是滴溜溜的一转,而后势若破竹,沿着龙腹猛冲! 只闻“嗤”“嗤”几声轻响,目光所及,龙元已一口气蹿至龙尾,其余势尚未散尽,兀自挣扎不停。 一击尽破九关。 定睛在细望一遍,祝安平、穆彬先四人恍然若失,仿佛坠入梦中。 归无咎左右开弓,分出半力击退祝安平等四人;另使半力,一气贯穿了“衡门九关”。 这,就是归无咎给出的答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