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一点,一辆黑色轿车无声无息停在鹿家别墅门口。已是十一月份了,海市的夜晚很有些寒凉。鹿家别墅所在的小区坐落城郊,在一点两点路灯的映射下,高大的树影投射在地面上,婆娑舞动。夏时雨先下了车,走到车子侧门,拉开。一天太过疲惫,副驾位上的鹿小朵睡得香甜。夏时雨看着她眉眼间的疲倦,虽然不忍心,却也不得不将她唤醒。“小朵,到家了。”
“哦,到了。”
鹿小朵揉着眼睛,有些茫然地下了车。这个样子,落在夏时雨眼里,又可爱,又呆萌。看她下车的刹那有些瑟缩,夏时雨脱下身上的长风衣,将鹿小朵裹住。“现在晚上很凉了,你别冷到。”
夏时雨拉着鹿小朵的手,又觉得她的手有些冰冷,不由怜惜地帮她搓着。鹿小朵的意识渐渐清醒过来,她眨了眨眼,眼睛终于聚焦,侧头看向夏时雨,只觉暖意上涌。“你真好,时雨。”
这么久,一直一个人打拼。学习、打工、实习、工作,鹿小朵以为自己会是一直这样一个人扛着,而且,她也习惯了,并不觉得累。可是此刻,身上裹着夏时雨的风衣,被他紧紧揽在胸前,她突然发现,有人关心,有个依靠,这种滋味挺好,一种叫“幸福”的泡泡,自心底不断冒了出来。“我当然好啊。”
夏时雨轻笑一声,低下头,在她头顶落下一个吻。鹿小朵不由微笑,这家伙可真是一贯的傲娇兼自以为是。不过现在听在她的耳里,却别有一种可爱——果然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么。鹿小朵微抬起头,看着夏时雨的侧脸——即使有些憔悴,也仍然俊朗。陪着她这么一整晚,他的下巴冒出了青青的胡茬。她伸出手,摸了摸他的下巴,胡茬硬硬的,有些扎人。她不由想起办公室那束带刺的红玫瑰——“以后不要再送花了知道吗,不能吃不能用的,还不如送把花菜。这次你一定要听我的,不然生气了!”
“哦——”夏时雨应着。他很想说,花菜他也给她买,但担心她生气,还是住了口。他感受着鹿小朵摸在自己脸上软软的手,只觉一股暖流往头顶冒。他身体一紧,转头,敏捷地张口轻轻咬住她一根手指。鹿小朵心中一颤,一股电流迅速窜过脊背。她快速抽出手来。这家伙,真是……夏时雨哪愿放开她,他更紧地拥着她,嘴里喃喃:“别的姑娘都爱花,独我的女朋友……”鹿小朵笑着打断他,“嗯,你的女朋友,她爱钱。”
如果是平时,夏时雨一定会笑话她,可是此时,他根本笑不出来。爱钱,不过是因为家里需要钱。夏时雨越了解她,也就越心疼她。鹿家别墅客厅亮着一盏小小黄黄的灯,鹿小朵走进客厅,就见沙发上,鹿小珠抱着靠枕,睡得沉沉。她的眼角带着泪痕,眉头微皱。鹿小朵微微叹一口气,轻轻抚平她眉心的褶皱。鹿小珠猛地惊醒,看着眼前的两人,她揉揉眼睛,站了起来。“姐,你怎么回来了?”
鹿小珠看看姐姐,又看看她身边的夏时雨,试探地叫,“姐夫……”不管鹿小朵怎么瞪眼,夏时雨心里却很熨贴,他紧紧抓着鹿小朵的手,将她的手抓着握在背后,看着鹿小珠,神态和口气都十分“慈祥”,摆足姐夫的款:“小珠,我们来给鹿伯伯拿些日常用品,你明天还上学,快回屋去睡吧。”
鹿小珠在这一刻决定了要向姐姐学习——看看围在姐姐身边的,都是优质男,只有好好读书,才有可能碰上好男人,而不是像四毛那样的渣男,不但不帅,还没有担当。一想起四毛,鹿小珠就恨得咬牙切齿。鹿小朵可不知道她对妹妹竟然有这样的“示范”作用。苍天可鉴,她绝对没有在这方面引领妹妹的意图。然而事实胜于雄辩,鹿传鹏再多口舌威逼,也不及鹿小朵这活生生的“案例”来得有效。且不说鹿小珠因此奋发图强,两年后考上她心仪的海市戏剧学院。单说现在,想通了的鹿小珠,行动非常迅速。她直接朝姐姐伸手:“姐,给我200元。听说书店新到了几本期末复习资料,我想早点看起来。”
鹿小朵很欣慰。虽然爸爸病了,但妹妹因此能懂事,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夏时雨在一旁看着,决定要尽快和鹿小朵谈谈“男朋友应尽的权利和义务”,她天天和他讲什么“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明明是个财迷小女子,偏要做君子。以前觉得她这点“小固执”挺可爱,如今只觉得与他撇得太清,太不把他当自家人。要不,直接升级为丈夫?这样,她总不会再见外了吧。他的钱,便是她的钱了。夏时雨斜靠在鹿家别墅客厅的沙发上,捏着下巴,深觉这条思路可行。这么一想,心头竟然火热和忐忑起来,生出一种刻不容缓的焦虑。返回医院的路上,夏时雨心事忡忡,怎么求婚呢?小朵会不会觉得他是“趁火打劫”,不够有诚意?要不要单腿下跪什么的?不行,得和奶奶商量下,好歹奶奶见多识广。鹿小朵侧脸看看开车的夏时雨,街边路灯映射,可以看到他时而傻笑,时而咬牙切齿,神色变幻快得惊人,不由讶异。连问了几次夏时雨都不肯说,鹿小朵牵挂着爸爸的病情,放过了他的异样。在胡安静家,母女二人也还没有睡。“你的意思是,那个小姑娘和夏时雨在一起了?”
胡文静拿毛巾给卫冰擦头发。卫冰点头,“看上去夏时雨很在意鹿小朵。”
胡文静“啧啧”两声,“现在小姑娘真是厉害,也看不出她有什么特别啊,分明没我女儿漂亮。还能让惊鸿和夏时雨这么两个优秀的青年都上赶着……”“妈!”
卫冰眉头大皱。胡文静见女儿不悦,便转了话风,“其实这也是好事。没了别人,惊鸿才更有机会发现你的好。”
卫冰张了张嘴,又咽了回去。胡文静也发现说错了话。卫冰与任惊鸿相识多年,要是能发现卫冰的好,早就没其他人什么事了。卫冰是任惊鸿的学妹,二人同校多年,先是海市医学院,后来又一起在宾夕法尼亚大学,一个读研,一个读博。如果他们早早能在一起,也许,安娜也不会出事……想起安娜,胡文静心中仍然抽痛。她努力将思绪转开,轻柔地将卫冰的头发擦干理顺,“别想这么多,这总是个机会。惊鸿这孩子人品好,重感情。这么些年,妈虽然怪着他,其实心里也感动。真的他要与我们越来越疏远,老实说,别说你,我也接受不了,毕竟听他叫了这么些年妈。”
卫冰怔怔看向窗外。今夜有风,云层压得很低,只有一两点星光穿过重重云层透了出来。她同样想象不出,如果任惊鸿真的有了新的女朋友,她将如何。光一想到这点,她的心就痛起来,痛不欲生。只是,她真的有机会吗?卫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管如何,总不会比之前更糟糕。胡文静看出卫冰深陷其中的心思,摸摸女儿的肩,柔声道,“既然知道你的心思,卫冰,妈会帮你。”
卫冰抬起头看向母亲,泪光闪烁。也许爱上任惊鸿,是她这辈子最疯狂的事情。然而她总要疯狂这么一回,无论结果如何。即使最终没能牵上惊鸿的手,但那些狂而热的青春,也足以支撑起后半生的回忆——只有曾经疯狂过,才得以在漫长的岁月里坦然地变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