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正好是个周日。萨爽窝在家里,家门紧闭,屋子里光线暗沉,像是长久无人居住,楼道里偶尔传来邻居开门关门的声音。刘老师前一天来家里找过她,进门时浑身的怒气挡都挡不住,结果看到她第一眼,那股怒气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迅速就瘪下去了。估计是争鸣之前解释过,刘老师对于学校发生的事知道得挺清楚,先是说了一通她最近几天听过无数遍的车轱辘话,看她一直没反应,最后也没了耐心,撂下一段:“你要是问心无愧,就别怕别人说什么,身正不怕影子斜,你越这样躲家里,编排你的人就越来劲。要我说,你如果还是那个球场上不饶人的萨爽,这时候就该打起精神来,挺直脊梁去参加比赛!”
见她还是不吭声,刘老师彻底泄了气:“行吧,你要非得撂挑子不干,我也没办法,回头代晨再找我,麻烦你跟他说一声,踢球这事儿看个人,我没那么大本事,指导不了你这号人才!”
刘老师属于直来直往脾气火爆的性子,极少这么阴阳怪气地说话,萨爽知道他是气到极点了,眼皮抬了抬,只说了句:“耽误您的时间了,真的抱歉,谢谢您前段时间的照顾。”
如此礼貌又疏远的回答。按照她以往的说话方式来看,这几乎相当于直接朝着刘老师阴阳怪气。尽管她压根没往这方面想,但发挥的效果确实是这样。门“砰”的一声关上时,她从背影里都能看出来,刘老师走的时候浑身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怒气。问心无愧。如果真的问心无愧,就好了。在家里缩了一天,没有一个电话打进来。是啊,联赛开赛的日子,方阔和争鸣都知道,所以刻意没有联系她。之前,他们为这一天要怎么给她加油而摩拳擦掌想了数十种方案,首当其冲地就是组织啦啦队。俩人就坐在面前的沙发上,你一言我一语兴奋地计划着啦啦队的事。“起码得五十人以上,不光咱们班,其他班也得动员起来,毕竟这次联赛,整个二中只有萨爽一个人参加,她这是代表学校争荣誉去了……”“确实是,我看老胡也挺重视的,按理说这个啦啦队就应该由学校牵头组织……”才刚过了几天,一切就变得天翻地覆,面目全非。也不知道在沙发里窝了多久,萨爽只感觉腿麻了,刚要起身,桌上的手机震了一下。是祁嘉述的短信。只有五个字,加一个标点符号。【萨爽,对不起。】看了眼时间,整12点。最近这几天,他好像定了闹钟一样,每天十二点给她发一条短信,内容全都差不多,她只认真读了第一条。后来,崔欣宇出事了,她再也没认真看过任何人发来的信息。一直到今天早上,脑子里不可避免地想到联赛要开始了,祁嘉述走之前的嘱咐全都紧随其后一股脑涌进来,她才集中看了这几天的短信。对不起,为什么要说对不起。他知道了吗,知道她现在变成学校里人人喊打的老鼠了吗。这一句对不起,是安慰吗。萨爽把手机放回桌上,已经涩得流不出眼泪的眼睛重新湿润,眼泪挤在眼眶里叫嚣着,被她一抬手抹掉了。也幸好祁嘉述不在,她实在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现在这幅痛苦狼狈的样子。事情过去五天了,她已经不像最开始那么难过,甚至隐隐通过其他人愤恨的眼神,获得了某种难以言明的赎罪感。是,确实是,是她的错,谁想怪她都可以,那是她应该承受的。她对不起崔欣宇,就算没人怪她,她也会深深地责怪自己。她能承受所有的责怪,只是无法承受难过。——那是俩人在操场吵完架的第二天,上午大课间,萨爽在走廊遇到了崔欣宇,她本想打个招呼,结果崔欣宇连眼皮都没抬,就直接从她身边过去了。萨爽只好把抬起来的手放回原位,有些泄气也有些生气地回了教室。到了下午大课间,她收拾东西要去训练,崔欣宇突然出现在四班后门,萨爽有些欣喜,跑过去跟她打招呼。崔欣宇冲她笑了一下,笑得有些难看:“萨爽,你再陪我踢一次球吧。”
萨爽很为难,一想起昨天刘老师那个愤怒的模样,她就心有余悸:“下次行吗,这两天训练安排得紧,我要是再请假,比赛的时候就没有上场机会了。”
“你的球是我教你踢的,一开始你连盘带都不会,现在都能去参加比赛了,我陪你踢了两年的球,”崔欣宇突然发狠一样地抓住她胳膊,吼了一句:“你就不能陪我一次吗!”
萨爽一下懵了,继而像个被点燃的炮仗一样,使劲抽回自己的胳膊,也吼道:“崔欣宇你是不是有病,早上见了面连个招呼都不打,现在跑来说让我陪你,我告诉你,就算我把你当朋友,你也别总拿我当出气筒,我不是那种给人当撒气包的人,你要想好好说话,咱们就好好说,不想说就让开,别拦我的路!”
崔欣宇又来抓她胳膊,这次的力道轻了不少,语气带了央求的意味:“就这最后一次,行吗?”
萨爽深吸了一口气,非常坚定地摇了摇头:“以后多的是时间一起踢球,但是今天,我真的不能再请假了。”
说完,她背着包从崔欣宇身边过去,直接下了楼。出校门的过程中,左眼皮一直在跳,萨爽烦得不行,伸手使劲在左眼皮上搓了几下。——时隔五天,再回想起那天崔欣宇的神情和语气,萨爽难受到不得不将身子蜷缩起来,胸口的紧窒让她呼吸困难。她止不住地去想,如果当时自己留下了,结果会不会不一样。也许崔欣宇不会跳楼……如果她当时选择留下陪她的话。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向她发出的求救信号,她却视而不见。——她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想到这一点,心脏就像被某种东西拉扯着变了形,痛苦在身体里一点点累积,萨爽能感觉到自己处在一个即将崩坏的临界点,奇怪的是,她居然有些期待那个临界点的到来。就像身上绑了定时炸弹,倒计时逐渐向零趋近,在那无线趋近于零的时间内,人被绝望包裹着几近窒息……只有时间彻底归零,一切才会得到彻底解脱吧。萨爽不知道自己的手是怎么摸向水果刀的,只知道手伸出去那一刻,身体好像轻松了一点,就像溺水的人恍惚间摸到了岸的边缘。很快,马上就能露出水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