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火车到达申城,争鸣带着淡淡的惆怅下车。因为变态房东,她不得不从理智上认识到一件事,那就是,在家过寒假至少能得到安全上的保证,也能少给许知琢添乱。虽然她百般不情愿回来。时隔半年,再见到爸妈,彼此之间都多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客气。也许是因为走之前的龃龉一直没有消除,也许是因为这半年她一直靠自己支撑着学费和生活费,总之爸妈在对她讲话时,少了以往的理所当然,甚至带着一丝讨好。这反而让她更加无所适从。更让她难过的是,她也没法躲到萨爽那里了,因为萨爽一直在封闭集训,说是要准备年后的锦标赛,过年都不回家。于是回到家的第二天,她便开始疯狂想念许知琢。每天中午是俩人的固定通话时间,约摸着许知琢起床了,她就会打过去,然后随便聊上几句。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总觉得许知琢好像心里装着什么事,常常在电话里欲言又止,当她追问时,他又会说没什么。这种感觉让人不安。除夕那天中午,帮着家里贴完春联、包完饺子后,争鸣躲到街上闲逛,顺便给许知琢打电话。自她回家以来,头一回没有打通。许知琢之前跟她说过,除夕这天也会上班,因为酒吧除夕不歇业,为了收留那些像他一样无家可回的人。从除夕下午工作到第二天凌晨,发三倍工资。那这个点,他怎么也应该起床了,怎么会打不通电话。一下午的时间,争鸣绕着小区周围的马路走了很多圈,打了无数电话过去,没一个接通的。这时候她才意识到,当她联系不上许知琢时,连一个能打电话问一下的人都没有。临近傍晚,小区外墙上挂的一排排红灯笼陆续亮起,家家户户的窗户玻璃上都贴了红色剪纸,连路边的槐树都因为彩灯的装饰而变得流光溢彩。今天是除夕,许知琢一个人待在北京,没有人和他一起过年。争鸣坐在路边,把头埋进膝盖中间,心口难受得发紧,手里紧紧抓着没有任何来电的手机。明明她早就知道,为什么还是回来了。她应该在北京陪着他的。那样的话,就不会联系不到他。电话打不通,她可以跑去找他,可以去问酒吧的人,无论怎样,都不会像现在这样束手无策。争鸣恼恨地咬着嘴唇,几乎把嘴唇咬出血来。终于,手机响了。争鸣马上接起来,一瞬间连呼吸都不顺畅了。却是秦忠打来的,问她什么时候回去吃年夜饭。看着背后的万家灯火,争鸣再也绷不住了,抱着膝盖泣不成声。秦忠在楼下找到她时,吓了一跳,赶忙上前把人扶起来。回到家后,争鸣脸上仍旧带着未干的泪痕。年夜饭都已经上桌了,秦忠拿酒盅给争鸣倒了一点白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看起来像是想说点什么。酒杯刚端起来,话还未开口,争鸣看着一桌子菜,眼泪又下来了。秦忠只以为争鸣在为这半年的嫌隙而哭,正想着趁气氛在赶紧把话说开,结果争鸣红着眼圈地说:“我联系不上许知琢了。”
这话一出口,原本跟秦忠一样跃跃欲试,打算弥合裂缝的张萍一下子变了脸:“大过年的哭什么,不嫌忌讳。”
秦忠朝张萍压了压手,示意妻子控制脾气,不要破坏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气氛。张萍重重呼出一口气,满不高兴地盯了争鸣一眼。秦忠象征性地问了一句:“那孩子怎么了?”
问完后也没等争鸣回答,兀自叹了口气,招呼张萍动筷,自己则端起那杯白酒一口干了。年夜饭就这样开始了。她哭她的,他们吃他们的。至于许知琢到底怎么了,没人真的在意。争鸣手里拿着筷子,半口菜也没吃,哭得更凶了。赶在张萍爆发前,秦忠拍了拍争鸣肩膀,示意她可以回卧室待着。客厅断断续续传来春晚的歌舞声,伴随着秦忠和张萍的说话声,秦忠似乎在小声劝说张萍,大过年的别跟孩子过不去……争鸣坐在过去学习的书桌前,眼睛死死盯着手机。直到晚上十点多,许知琢终于来电。争鸣抓起手机时,一下没抓稳,差点把手机掉地上。电话里,许知琢的声音听起来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但那边的环境异常安静,不像是酒吧该有的气氛。争鸣压住自己的哭声,尽量平静地问他:“你怎么一直不接电话?”
“下午有点事,没听见。”
“没去酒吧吗?”
“去了。”
“那怎么这么安静?”
“我出来打的电话。”
“工作很忙吗?”
“还行。”
争鸣抽了一下鼻子,把手机拿到嘴边:“许知琢,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我很想你。”
手机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过了会儿,许知琢才说:“我也是。”
这一句“我也是”仿佛用了很大力气,听筒里能听到他在调整呼吸。争鸣心头涌起一股莫名的冲动:“我买明天的票去找你。”
“不行,”许知琢斩钉截铁地拒绝,“你在家好好过年。”
“可是我想见你。”
“我现在在学校住……你过来不方便。”
争鸣很久没说话,最后还是妥协了:“那好吧。”
这通电话打了很长时间,说的内容却不多,大多数时候都是争鸣在说,许知琢安静地听着,直到客厅再次传来一阵笑声,似乎是秦忠和张萍看到了好看的小品节目,争鸣突然反应过来:“你不用回去工作吗?”
“就一会儿,没事。”
“你先忙你的吧,明天中午我再打给你。”
“好。”
挂断电话后,争鸣感觉脸上麻麻的,哭了一晚上,这是后劲上来了。她把手机放下,伸手搓了搓脸。不管怎么说,人总归联系上了,悬了一下午的心终于能落回肚子。大学的寒假长到让人无聊,争鸣在家一直捱到正月十五。学校正月十八正式开学,争鸣买了正月十六的票去北京,在北京和许知琢待两天,等开学再去上海。正月十六这天下午,争鸣拖着箱子来到火车站,她不打算告诉许知琢自己要去找他,给他一个惊喜。火车下午4点半准时发车,提前半小时开始安检,争鸣挤在安检口排起的长队中,焦急地希望赶紧上车,恨不能马上就飞到许知琢身边。就在马上要到进站口时,手机突然响了。是许知琢打来的。争鸣忍住欢欣雀跃的心情,故作平静地说:“喂,怎么啦?”
“争鸣。”
许知琢好久没这么叫过她了。“嗯?”
“有件事要跟你说。”
“什么事呀?”
许知琢语气平静,仿佛要说的话已经准备了很久:“我们不合适,分手吧。”
——听争鸣说到这,萨爽不由得提起一口气:“分手?这么突然?”
争鸣歪在枕头上:“对啊,就是这么突然,你猜我当时什么心情?”
“什么心情?”
“我觉得火车站塌了,周围的人影都不清晰了。”
萨爽义愤填膺:“老许怎么回事啊,好端端就要分手。”
刚说完,争鸣这边传来许知琢的画外音:“十二点了,该睡觉了。”
萨爽立马住口。争鸣抬头一看,许知琢站在卧室门口,睡衣大开,露着明晃晃的胸膛。争鸣把手机的话筒捂住,别有深意地盯着许知琢:“你在这儿勾引谁呢?”
“这儿还有谁能勾引?”
许知琢坦然地往门上靠了靠。萨爽:“……你们俩真当我听不见啊。”
争鸣问许知琢:“妙妙睡了?”
“睡了有一会儿了。”
“那……”争鸣朝许知琢递了个含义无穷的眼神,“抓紧时间?”
“必须争分夺秒。”
许知琢一整个扑了上来,“后半夜我还得过去陪着。”
“爽,”争鸣只来得及扔下一句:“下回再跟你说。”
萨爽:“……”“你们俩,”萨爽对着手机大声抗议,“能不能先跟我说完为啥分手?!”
听筒里传出许知琢的声音:“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然后,电话就被果断挂了。萨爽:“……”这都什么人啊!萨爽气恼地将手机扔到一边。屋子里变得异常安静。萨爽闭上眼睛静静躺了一会儿,然后悲哀地发现,自己好像失眠了。这是来德国后的头一回。哪怕欧冠首秀前一晚,她也睡得安稳自如。从来没有过这种努力想睡但睡不着的时候。萨爽在被子里来来回回地翻身,变换各种睡姿,还是毫无困意。这怎么回事!她拿被子蒙住头,然后在被窝里使劲打了几个刻意的哈欠,企图以此来蒙蔽大脑。仍旧毫无作用。让她睡不着的,除了大脑,还有身体。皮肤表面像中了邪似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张着嘴大喊大叫,如同干涸的大地渴望雨水——她的身体在渴望一种东西。翻来覆去折腾了好几遍,萨爽终于意识到自己在渴望什么。她在渴望祁嘉述的触摸。经过昨晚,祁嘉述的手在她身上施了某种蛊,皮肤表面的每个细胞都被这种蛊控制了,一到时间就开始发作,如同虫子在身体里到处爬,让人浑身不得劲。萨爽气恼地一脚踢开被子。这可怎么办。再见到祁嘉述至少也是下周了。可她现在急切地想和祁嘉述贴在一起,每一寸皮肤都紧紧挨着,胸口仿佛突然开了一个大洞,如果不把祁嘉述抱在怀里,就无法堵上那个洞,不堵上的话,那个洞就一直在呼呼进风。这种感觉真比生了病还难受。萨爽心烦气躁地从床上爬起来,站到墙边开始倒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