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世芒对白茧儿的追求和拒绝，对周小瑾的背叛和挽回，都被及时地汇报到甘姐那里。让这个姓甘的女人对他失望了。她忽然明白就算这个世界上她的爱情算什么呢？就算她可以永远无缘无故，无亲无故地爱下去，他却不一定需要她的爱情。只要有机会，他就可以从别的女人那里得到爱情，哪怕是朝露般短暂的，哪怕他会失败，他会不停地寻找、尝试、比较、再尝试，而她是一个备用的避难所，防空洞。爱情里最伤感的事情就是一个很懂爱情的人爱上一个不懂爱情的人，宽容他的错误，等着他懂事，不断被他伤害，而对方却因为被纵容而越发不需要懂事。等到最后，那个爱情里的守法公民会情不自禁地问自己：我为什么要等他呢？他值得我等那么久吗？就连报复都是太看得起他了！那么就让他走吧，怎么来的，怎么去。“甘姐？”
华琴轻轻地提醒出神中的客户，不管继续还是放弃，总要有个决定呀。“还是继续吧。你帮我去吧，我不想露面了。”
甘姐折起协议书。这份协议书现在不适用了。华琴松了一口气，如果行动的结局改动太大，结算报酬的时候很麻烦的。有的客户当场很大方，出了气，爽过了，然后清醒过来，出手就不肯大方了。咦？开玩笑吧，为了个破男人那点破事，至于老娘我下那么大本？再谈报酬，就会把价格压得很低，理由是“也没有达到预定效果啊”。端起脸盆，华琴走到阳台上。楼下是一个摇曳不定的巨大心形烛光圈，一个男人抱着手风琴深情地把歌唱到英文副歌部分了。“where have all the flowers gone？where the flowers gone？where have all the young girls gone？where did they all gone？……”趁着歌没有唱完，华琴把一盆洗脚水兜头泼下去。温诚在车里又吹了一声口哨，无辜的车窗上也撒到了好几个水点，幸亏他先见之明。现在安全了，他把车窗降下来一点，围观落汤鸡。放下脸盆，华琴叉腰高叫：“又没有大地震，又没有高楼失火，又没有火车出轨，你摆那么多白蜡烛祈个什么大头福！真丧气！”
温诚嘿嘿笑了，早就提醒过落汤鸡白蜡烛不好了。不过就算他点的全部是龙凤喜烛，洗脚水也是照泼不误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好吧，做了好半天的功课，终于招出个活人来，算是有进展的。遗憾的是出来的是行政助理，仍不是甘姐本人。但是吴世芒终于找到一个开口的由头。他立刻放下手风琴，抱着玫瑰花照着搓衣板跪了下去。蜡烛圈还亮着，那盆水泼的是人，没有伤到烛光，所以摇曳的烛光为忏悔的姿态做了戏剧化的舞台效果。“请你告诉甘姐，我错了！对不起！请她原谅我。”
他高叫。他其实是直接在向甘姐求情了。“是吗？不管你犯了什么错，甘姐原谅你了，你走吧。”
华琴干脆地回复。吴世芒愣了一下，怎么会这样爽快？他还以为对方会有更多刁难呢，可是那么快就说原谅了，可是又太容易说原谅了，原谅完了就让他走，这还是不原谅啊。“嘴上说说，谁不会啊。上嘴唇一碰下嘴唇，一句对不起，就完了。那也送你一句没关系，你走吧。”
华琴在上面冷笑。嘴皮子上的功夫，谁怕谁。虚情假意，谁怕谁。“我是真的知道错了，我都跪下道歉了。”
“哟，跪下了不起啊，要不让车里那位代表甘姐跪还给你，就谁也不欠谁了？”
温诚按了一下喇叭，探出头喊：“喂，我才不跪。”
“我就那么说说，他种跪求，也太廉价了，你要去跪他，他得找给你好几块钱才能拉平。”
华琴从容地用话锋进行着扫荡，顺带损损温诚。“究竟要怎样你才相信我的真诚啊！”
吴世芒被华琴逼得没办法了，只要让对方把道划出来，他走就是了。只要经受住了考验，他的温饱安逸就有人管有人疼了。“你回来找甘姐，不就是看中了她的钱吗？”
“不不不，绝对不是的，我是爱她的……”“少来，如果她没钱，你会回来吗？”
“当然……”“不行，这个假设毫无验证性。换个问题，如果她的钱一分也不属于你，你还会回来吗？”
吴世芒犹豫了一下，知道这个时候是绝对不可以迟疑的，“当然！”
“那你签字吧。”
华琴说。一来一回的节奏容不得吴世芒思考，就滑到了这里。签字，签什么字？温诚懒洋洋地从车窗里伸出一只手，手上捏着一份文件。他怕烛光里吴世芒看不清字，耽误太多工夫，就解释：“文件的大概意思就是你的生活完全自理，不会向老婆要一分钱，离婚的时候你穿着裤衩走。”
这份文件太毒了。签了，他就放弃了自己的权利，再也没有保障了。如果不签呢？甘姐当然不肯原谅他，那就得打离婚官司了，如果打官司，以他的劣迹，一样讨不到便宜。吴世芒颤抖了。华琴在上面不屑地等着吴世芒，温诚颇为同情地望着吴世芒。吴世芒咬牙，人神交战了半分钟，牙缝里蹦出两个字，“我签！”
打官司，犯不着，那是自断了后路。女人的心总是软的，先签了，再好好哄着她，让她把文件毁了，不就……总之签字也是权宜之计，容徐图之。不但签字，还按了鲜红的手印，像招供画押。温诚把文件折成纸飞机，哈一口气，纸飞机飞上了阳台。“我们只能做到这一步了，甘姐。”
华琴把飞机交给甘姐。“谢谢，明天我把剩下的那部分佣金打到你们账上。”
“甘姐，你会提出离婚吗？”
“我不提，他也会主动提出来的吧。已经没有油水了。”
甘姐苦笑。“那也不一定啊，您攥着这一纸文书，他一定会加倍讨好您的——在找到下一个目标前。”
最后那句话简直是落井下石。“这也是看缘分。缘分尽了，怎么努力也没用。我现在也只是自保。哦，我已经订了一只藏獒，一只德国黑背，明天就送来。”
甘姐似笑非笑地说。以后还想在门前大秀烛光演唱会就没那么容易了。狗狗可没有耐心等你把歌唱到尾声才扑过来。看来甘姐早就把决心下了。“甘姐，甘姐，我已经签字了，我可以上来吗？我要当面忏悔，当面忏悔啊！”
吴世芒站在巨大的烛光爱心里，把手放在嘴边做喇叭，状极纯情。几天后，“HONEY HUT”里面，许斯凡低着头，还是一副亏心的样子。华琴小声安慰他：“你也结草衔环报答过你的女恩主了，不用愧疚。再说所有的事情不都是人家自己找的吗？”
“我们这样是不是太心理阴暗了？总是做圈套放大目标心里的阴暗，也就是说也许对方有机会做个好人，可是她们诱惑他做了一个更坏的人，然后打着伸张正义的旗号惩罚他。”
许斯凡继续深刻地反省。华琴很无语。对于有道德洁癖的人，她是无力说服的，他们像生活在两个玻璃格子里的生物，可以相互看见但无法体验对方的想法和处境。许斯凡走后，一个女孩子走了进来，坐在吧台上，一口气叫了许多甜品，埋头吃起来。方尽思同情地看着她，问她要不要来杯解腻刮油的普洱茶，因为她看起来像是在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不了，大量甜食会让我快乐一点。”
女孩子很沮丧。她穿着宝姿套装，手腕上一块宝玑手表。她是周小瑾。华琴认出了她，但是方尽思没有参与行动，不认识她。“我同时被两个男人甩了，也许是我甩了两个男人，总之我失恋了。刚才我看见其中一个从这里出来，我就想进来吃吃看，证明一下我的品位。”
周小瑾情绪低落地对方尽思说。“是不是就不应该对男人好呢？不能提携男人啊。不管他们是不是喜欢你，只要你给了他们太多恩惠，味道就变了，爱情再也不像爱情了。可是我原本是想制造一份对等的爱情啊……”对于周小瑾的爱情，方尽思也不了解，插不上话，也不会泛泛安慰。但是倾诉中的某几句话也触动了她的心绪。她点点头，说：“是的，你对他们太好，好到如何努力也回报不清的时候，他们就会不好意思，就会远离你。真正爱你的人，是愿意希望照顾你，而不愿意仰你的鼻息的。不爱你的人，也无法勉强自己用爱情来回报你。所以他们只要远离你。”
她们说的并不是一个人，不是一段爱情，也许爱情的相似度也不够高。可是她们像是找到了知音。她们大概只是需要说，然后需要一个人假装很懂地说：“是啊是啊，怎么可以这样！”
她们就轮流说，轮流懂。“有没有酒？”
周小瑾问方尽思。这里可是卖糕饼甜品的，不是酒吧。没想到方尽思爽快地说：“我做了点薄荷酒，要不要试试味道？”
华琴冲放方尽思喊：“你还敢喝酒，喝上瘾了么？”
“度数很低，喝不醉的。阿琴要不要也来点试试？”
“度数低的没意思啊，我们去外面喝？”
周小瑾建议。“这个……不太好吧？现在还是大白天……”方尽思为难地，瞄了华琴一眼。也许没有华琴用严厉的表情制止，她就真的跟周小瑾去酒吧了也不说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