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如俭也被感动了,还怀着对他和对自己的怜悯,对那个追求者说:“你的痴心很宝贵,可是用错了地方。你来追求我怎么样?”
那个追求者没有搭理她,走了。龚如俭就在那个时刻决定结婚,她没有一个像样的追求者,倒是有几个家里给安排的夫君人选。她选择庄夏时的那种心情,大概类似于去酒店订桌被告知客满后,找了家路边摊坐下,用居高临下的口气叫老板把最好的最新鲜的快点端上来。她没想到连路边摊也会拒客。已经放低了标准,低到不能再低了,居然还是被拒绝了,这叫人情何以堪。于是她不肯放过庄夏,也不肯放过自己,非要在那个小路边摊上吃到点什么才肯走。李可盈被曲折变态的内情弄晕了,更不知道如何安慰龚如俭了,她为难地一杯一杯灌茶,用点头和一些嗯嗯啊啊的回应表示她在倾听。她明白心结是找到了,但没人能帮着打开。这种执念不是听人一两句劝就可以放下的。也许有一天豁然开朗,也许一辈子郁郁寡欢。一来二去,就有了交情。虽然案子没完,两人目前还在敌对的两个阵营,可患难之交管不了那么多。官司是官司,交情是交情。龚如俭约李可盈一起去做美容。李可盈听着就怯,连连摇手,“费钱费时,还得被人抹成个鬼样,满脸黑泥眼皮上盖两片黄瓜,何苦来哉?”
“洗掉了黑泥,你就是莲花。”
龚如俭不依不饶拖李可盈去。连约了几次,李可盈都滑过去了。无意中对华琴提起。华琴合计了一分钟,一拍桌子说:“去啊,为什么不去?我们需要你去。”
华琴正愁找不到一个突破口,这次可以施一个险招怪招了。下一回龚如俭来约,李可盈只好先答应下来,一心盼着到时候被加班绊住。上司也是不负所望,快下班时,开了拖堂会议布置任务。李可盈给龚如俭打电话解释,不自觉语调里都是笑的。那种临上刑场前被通知无罪释放的轻松欲盖弥彰。“那你尽量赶来吧,我边做边等你好了……”龚如俭很郁闷。大学还没毕业,她的时间太多太自由了,以至于没有存在感。她换上了珊瑚绒浴袍,进了单间,躺在水床上,困意就渐渐从她的脚底往上爬。无事可做的人总是特别容易犯困的。她侧过头,正对着她视线的是一个新来的美容师。她是这家会所的常客,谁是谁的,光从美容师的身段发型和口罩以上露出的半张脸就能判断。她每次来,总是找自己相熟的一两个,相熟的才能聊聊天。“那个某某某呢?我没叫你来啊。”
龚如俭说话比较不客气。那个某某某是她相熟的美容师。戴着一次性无纺布口罩的新人有一双小猫一样澄澈的眼睛,对客人的无礼丝毫不介怀。她柔声回答:“某某某今天请了假,她特别关照过,如果龚小姐来,就让我为您服务。”
龚如俭瞄了一眼她的名牌,上面写着“方尽思”。很是清新可爱的名字,她对新人的印象好了不少。方尽思奉了华琴的差遣而来,时间紧迫,美容手法是找这里的熟练工学习速成的,糊弄不了精于此道的龚小姐,所以她迟迟不敢对龚小姐的脸下手,磨磨蹭蹭地端着面膜碗,用扁木棒缓缓搅拌着中药粉和蜂蜜的混合物。“好了没有?”
龚小姐也发觉这个美容师手脚特别慢。“马上好了,这个面膜需要多调一会儿,您可以先躺着休息,我帮您把音乐调轻。”
新绿色的浆糊在玻璃碗里打起漩涡,发出安人心神的幽香。小木棒每搅一下就在碗边敲一下,发出清脆的一下响。龚如俭不赶时间,她还惦记着等李可盈,所以没有再催。李可盈失约了,她做完了整套护理程序,一个人。刚建立起来的脆弱友情遭受了打击。她又一次被拒绝,被抛下了。她起气咻咻地打电话给温诚,说她没有耐心再等了,三天内就要结婚。恐吓也好,绑架也好,欺骗也好,她不管,把他弄来就成。这个温诚,听说是有点黑社会的道道的。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让她的未婚夫屈服了。婚礼是温诚一手操办的,只有三天,准备一个婚礼是草率了点,可是只要砸钱,请婚庆公司来操办,东西都是现成的,只是要说新奇别致就谈不上了,只能抄袭被无数穷酸们重复了千万次的套路。她的婚礼,居然不是在山庄草坪而是在一个油腻腻的酒店大厅里举行的。她的婚礼现场鲜花堆簇,隆重而俗艳。她需要四套礼服,定做是来不及的,只有买现成的。尽管她千交万代要新衣服,送来的礼服还是有一股子别人的汗味,一定是温诚这个混混从中吃了回扣,买了别人的二手婚纱,洗都懒得洗就拿过来了。她把衣服丢在地上,大发雷霆。温诚毫无反应,笑眯眯地看着她发作累了一屁股坐在更衣间的椅子上。他说:“龚小姐,你要知道,三天时间,太仓促了。要不然,我们今天不结,一切从长计议?”
龚如俭骂他:“你是不是两头收钱,故意敷衍怠慢我,好让我取消婚礼?门都没有!”
她赌气套上汗酸臭的婚纱,走了出去。她的伴娘个个都在偷懒,一点也不肯出力。仪式快开始了,没有人知道新郎在哪里。家人也只是站在宾客群里看好戏,冷冷地目光闪烁着,好像在说:“你自己任性要这样,丢了丑我们不来怪你就不错了,别指望我们救你。”
龚如俭孤零零地站在红地毯的起点,结婚进行曲就要响起来,却没有人来托她的婚纱下摆。昔日姐妹好友鲜衣云鬓,映亮了灰扑扑的婚礼大厅,只有她的礼服好像是大厅的一部分,一样的叫人抬不起头。温诚终于把崩溃的新郎从厕所里拖了出来。新郎没有逃,只是当鸵鸟,躲一时是一时。在温诚的胁迫下,庄夏来到龚如俭身边,挽起她的手臂,像个上足了发条的机械人,用力而僵直地走上台去。在她的坚持下,结婚戒指是在意大利订的,像她朋友们一样,但赶不上婚礼了。所以仪式上交换戒指用的是一颗硕大的玻璃,架在镀银戒指托上,假得叫人心碎。她觉得所有人虚伪讽刺的笑容都在玻璃的切面上反射。换礼服的空隙,客人们彬彬有礼,对食物坐怀不乱。新郎面无表情地大口大口吃着冷盘腌咸鸡。而更衣室里只有她和化妆师。她饥肠辘辘,没有人想到给她剥一碗龙虾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