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时间推到柳母面前替自己挡子弹了。拖到别无他法了才祭出来,不用怀疑,必定有不为外人道的罩门。买个瑕疵品也不是不可以,你总要了解瑕疵在哪里,考虑在不在自己承受范围之内、有没有性价比吧?既然柳母津津乐道其人的经济基础,那么她们只好猜他的瑕疵是其他方面的。“小孙比小高还高一点,长得很精神,穿衣服也考究。请我们吃饭,菜单是外文的,我一个字也看不懂,他用外文点的菜。”
柳母没有头绪地夸赞着,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他对阿妍也有好感?”
桑仲夏问。“当然。他这个人很大方的,可能和在外国住过有关系,当着我的面说的,很欣赏我家阿妍,希望可以加快进度。我说不忙不忙,提出找天去看看他的房子。我这个人很谨慎的,一定要亲眼看到房子,才会点头。”
柳母不仅是柳妍的监护人,还是经纪人。即便没有听到她方才在别墅小花园里种菜养鸡的憧憬,也不会有人相信她说不忙是真的不忙。听众沉默了,都在暗暗思索,高照介绍了个什么人给柳妍。这个小孙又是什么来头。柳母说:“你们也别急。等我家阿妍成了。我让小孙介绍朋友给你们。”
柳妍打开抽屉,把叠好的衣服平整地放进去。走到厨房看一眼热水器上的温度显示,对母亲说:“可以洗澡了,你别坐着瞎吹了,快去洗吧。今天很累了。”
柳母说:“我怎么瞎吹了?他是说欣赏你了。”
一步三回头地进浴室,还指望有人和她探讨几句。“很顺利?”
马滔滔用浴室里听不到的音量问柳妍。柳妍说:“其实今天以前,高照已经让我和小孙见过两次面,大家谈得拢,我才把我妈带去见见他。”
三人惊讶,闪恋速配啊。从第一次见面到见家长,冲刺速度前进呀。更让人恍恍惚惚觉得不真实的是,其间没听柳妍吱过一言半语。以前她相亲是没有秘密的,遇见什么事情,有什么不开心,回家公开吐槽。这一回却偷偷摸摸好像搞地下工作。她们虽然可以理解她近期的种种苦衷,可是被疏远被防范的委屈还是无声无息地涨上来,说也不好说,弄得人不舒服。“这次苗头不错?”
马滔滔问。“差不多吧。”
柳妍说,口气也好像是家里冰箱坏了,饭菜都放不了隔夜了,急等着买个新冰箱。她就去家电卖场订了一台,别人问她冰箱还不错吧?她也就淡淡地说一句,差不多吧。不求最好,只要能用,有性价比就行了。桑仲夏想说,要不然按照惯例,约出来吃顿饭,我们帮你看看?话到嘴边忍住了。没有人会专门邀请朋友到家里看新买的冰箱。柳妍一开始就抱定了地下战、闪电战的决心,指不定就是提前知道了这位先生的什么软肋或缺陷,她自愿接受,并不代表她愿意曝光。一旦她决心接受,两个人就是经济和名誉的共同体,他的缺陷就是她的缺陷,他的羞耻也是她的羞耻。就像前阵子柳妍放下身段迎合那些条件比她差的相亲对象,别人都疑虑重重,没人以为自己是运气好捡皮夹。柳妍与小孙确定关系,也不让人放心。柳妍越是语焉不详,大家越是好奇,偷偷讨论这件事。她们甚至猜测对方半身不遂、装了一条假腿或者没有生育能力。马滔滔临时前,接了一个手机。大家在各自的房间里清楚地听见她的手机响了很久才被接起来。马滔滔接电话,开始讲话声音很轻,谁都听不清她说什么。只是不约而同拿起身边手机或手表,看了下钟点,这个时候打来的电话,轻声细语稠稠腻腻很正常。金惜早和桑仲夏开着玩笑说:“又一个。说不定最后只剩我一个。”
掐指一算。桑仲夏有了范家祯。柳妍有了小孙,马滔滔也有人跟她煲晚安电话粥。喝了点小酒,金惜早内心里多愁善感的一面暴露出来,她嗅到了散伙的前兆,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慌张。以前也是一个人,就这么过来了,没有什么好失去,也不怕有人跟你商量拿走些什么。和大学里的女生不一样,那时候,大家都觉得自己迟早会谈恋爱,在集体中等待着盼望着,像放学时间在托儿所里等家长来接。现在,她们觉得也许这辈子就是这样了,四个女人抱团取暖,刚把心捂热一点,发现自己还有选择,死掉的心又活泛起来,迫不及待地松开同伴的手,奔向新的选择,像灾难来临前有人抢先搭上了离开的直升飞机。过去和现在在轮回中每次都不一样,区别是多了上一会失败的教训,这一回怎么选择,不好说。大房间里的低语持续了十几分钟,忽然,马滔滔拔高了嗓门叫:“你说够了没有!我想结婚就结婚,我不想结婚就不结婚。户口我想迁就迁,不想迁就不迁。要你伸长脖子急个屁!爷爷来说我还是这句话!要你们着急个屁!你不用再打电话来了,打了我也不接!”
气氛骤变。另外两个房间里的人躺在床上几乎被刺激得蹦起来,住在客厅里的三只狗狗也以为出了什么变故,有强敌入侵,卖力狂吠。一向自诩有教养的马滔滔居然爆粗口了。金惜早和桑仲夏起床到客厅去安抚狗狗们。柳妍从房间里出来,敲敲马滔滔的门说:“你还好吧?”
“我没事。屁事没有。”
马滔滔继续爆着粗口。这几天她悄悄试了许多解压方法,都不过了了,全没有大声骂一句粗话痛快淋漓。“要不你把门打开,我们进来聊聊天。”
桑仲夏说。“没事了,太晚了。我要睡觉了。”
马滔滔也拒绝展示她的伤口。门外三个人没有办法,把狗狗一只一只重新哄回窝里去睡觉,也各自去睡了。她们躺在床上侧耳细听,夜很安静,什么声音也没有。马滔滔没有继续嘀嘀咕咕骂个没完,也没有小声哭泣。夜太安静了,秋虫们尽数偃旗息鼓,不再为爱情和夜晚歌唱了,把整一段黑夜空出来,没有任何装饰,显得不真实。像一个人装睡,而不小心屏住了呼吸,让一切静止。可是谁都知道,呼吸是不能停止的,这一口气憋不了多久,肯定是要吐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