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岁的徐蕊蕊遇到十二岁的黎成,场景并不美好。那天的太阳好大,火红的一团,和母亲身上穿的旗袍礼服相成一色,在徐蕊蕊的印象中,那天的母亲,真的好美。婀娜有型的身材包在那红色绸缎之中,如一条红尾鱼一样游走在宾客之间,及肩的卷发被盘在脑后,头的右侧别着一串红花,从头顶一直延到耳侧,花上还点缀着白色的满天星,点在花瓣上,走起路来,花瓣微颤,满天星也跟着上下浮动,再加上双耳戴着一对红色流苏长坠,红红的嘴唇,乌黑的大眼睛,一米七二的身高,头微微一侧,嘴微微一笑,都动人魂魄。徐蕊蕊坐在最靠窗的席位上,双手托着下巴,眼睛追随着母亲的身影,看着她一上午都没有闭上的嘴巴,呆呆地想:这女人结婚都这么高兴吗?她不高兴,因为听外婆说,母亲结婚后就要带她进入一个陌生的家庭,要一切从头熟悉,不能再淘气,不能再惹母亲生气,外婆说,如果惹了母亲生气的话,那后父就会生气,如果后父生气的话,就会把她撵出来。外婆就是这样,总是把继父叫成后父。她听到外婆这样说,闷了好几天都不说话,饭也吃的很少,外婆问她怎么了?她哇的一声就哭了,边哭边擦着鼻涕说,“我可不可以不和妈妈去陌生的家,我和外婆一起好不好?我错了,我就不该答应她的。”
外婆一听,本就布满皱纹的脸揪成了一团,她将她抱到怀里,对她说:“蕊儿啊,这农村太穷了啊,你妈妈这么多年都在往出奔,终于奔出去了,怎么舍得回来呢?外婆也舍不得你,但是外婆也不想让你受苦,城里有好吃的,好玩的,你想买什么好吃的,出门就是小卖店,想看动物,打个车就可以去动物园,还有游乐场啊,好多好多你没有看到的。”
蕊儿不想去看看吗?想啊,听着就美好的。她仅凭外婆几句简单的描写,不一会儿她就已经在脑里绘出了一个童话王国,王国里面好美,城里也能这么美好么?她想了好久,问外婆,“那么,如果我到了城里,妈妈是不是就会多喜欢我一点呢?”
外婆听到她的话,脸上又出现了无法形容的表情,是怜爱,是心酸,还有一丝莫名的尴尬和无奈。不仅是年幼的徐蕊蕊,就是至今已长成成人的她,也不明白外婆的那抹情绪到底叫什么,如果是尴尬和无奈的话,那么这尴尬和无奈的原因又出于哪里?她没有要求过分啊,她只是想和其他的小朋友一样,有妈妈疼爱,有妈妈陪伴,就够了。自从徐蕊蕊记事起,她就没有见过爸爸,妈妈也是每到过年的时候才能见到一次。从小她就和外婆生活在一起,住在村里最破的土屋里,祖孙二人相依为命,这也让她从小就养成了独立的性格,懂事比同龄孩子要早,心里年龄要相对成熟很多。还没有灶台高的她,就能站着板凳给外婆炒菜,在外婆生病的时候,她可以在午夜时分穿着小拖鞋,从村东跑到村西去拍村大夫的门板,她可以帮外婆洗衣服,她搓不动,就站在水盆里踩,边踩还边让外婆放心,她说古装电视剧里面都是这样洗衣服,一定会很干净,外婆听到后,眉眼弯弯地看着她,任她踩个够。和外婆在一起的生活很开心,一年过的如一天那样快,可是一到过年的那几天,却过的比几年都要慢。因为,她的妈妈回来了。有的时候,她很矛盾,在妈妈不在家时,她会偷偷的想她,一方面是因为外婆告诉她,在这世上她除了外婆,就只有妈妈一个亲人,另一方面,是因为她是她的妈妈,原因就这样简单。哪个孩子不喜欢自己的妈妈呢?可是,又有哪个妈妈不喜欢自己的孩子呢。有啊,她的妈妈就不喜欢她。她的妈妈从来没有像别人的妈妈那样,在许久未见到孩子后,在看到自己的孩子时会立马跑过去抱在怀里亲个又亲,她从来没有给她买一件新衣服,从来没有给她买过一粒糖,甚至连一句最简单的关爱都没有。这些她可以不要,她也不敢奢望,可是她最伤心的还是妈妈看她的眼神,是那样清冷,冷的一点温度都没有。她不打她,不管她犯过什么样的错误,她的妈妈都不会打她。徐蕊蕊说,“柳姐,你知道吗?小的时候,我甚至不去羡慕那些给女儿梳头发的妈妈,因为这是我这辈子都无法满足的愿望,所以不曾奢望,但我却羡慕那些被母亲打的哇哇大哭的孩子。”
“因为我那时候发现了一个奥秘,就是那些母亲在每次打完孩子后,不到一分钟就会跑去哄她们的孩子,给他们买好吃的,好玩的,直到孩子开心了为止,有的妈妈面子大,不去哄,但却在背地里偷偷擦眼泪,有的妈妈心地刚强,她不去哄,不擦眼泪,可是会在往后的日子里,对孩子用更多的贴心来作为补偿。”
徐蕊蕊和我说到这里,眼睛都在发光,她如身临其境一样,自己又变回了一个娃童,做错了一件很错的事,之后她的妈妈打了她,又去好顿哄她。不知道是这个梦太短,还是它根本不存在于现实之中,所以她眼中的光,只维系了很短暂的一瞬。她说,“我羡慕那些被打的小孩,我希望我的母亲来打我,我甚至不需要她来哄我,不需要她为我心疼流眼泪,也不需要在以后的日子里为我慢慢补偿,我只需要她打我,就可以了。”
她说到这里,眼里闪着泪光,她说,柳姐,我不是犯贱,我是想奢求一点存在感。那是一个孩子最低微的请求,一个想要棍棒来换得的存在感。是啊,存在感,她在她的妈妈眼中一点存在感都没有。漠视,一个孩子是要多让人讨厌,才能让一个母亲漠视自己。无视,一个母亲是要多讨厌这个孩子,才会在每次眼神相对的那一瞬,将眼神自然的飘转,仿佛从来未见。每一年的年夜饭,三个人的餐桌上,只能听到母亲和外婆简单的闲聊,她闷闷地吃饭。吃的慢慢地,好像想延长这个难得相近的一刻。两张凳子的距离,是她和母亲一生中,最近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