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看到她笑。外婆听到后也老泪纵横,抬手摸着女儿的脸蛋儿一遍遍说,好啊,好啊,芬儿终于熬出头了。芬儿,芬儿,如果外婆不提起,她好像已经忘记了她那一直冷面如霜的妈妈竟然还有一个很温暖很好听的名字,顾芬儿。徐蕊蕊看着屋内开心的母女,很久都缓不过神来。她的妈妈竟然也会笑,她从来都不知道,她的妈妈原来也会笑。更让她不敢相信的是,妈妈在抱完外婆后,竟然走到她的面前蹲下,那是十一年来第一次主动和她说话。“想和妈妈一起生活吗?”
语气还是从未有过的温和。妈妈,她在说她是她的妈妈,天啊,她真的不敢相信,她在说她是她的妈妈!她在问什么?和她一起生活?她竟然想让自己和她生活。她真的没有听错,她真的是这样说的。她不假思索地点头,点头,狠狠地点头,不停地点头。徐蕊蕊说,那时候的她好开心,真的好开心。可是为什么,她那么开心却还会流泪,眼泪就是不听使唤地噼里啪啦地掉。妈妈看到她流泪了,脸色突然沉了下来,呵斥道:“就知道哭!我就说过,我最不喜欢女孩子,女孩子就知道哭,哭哭哭,全家都让你哭丧了!如果你要是和我过去,就要记住不许哭,如果哭一下,我就给你送回来!”
徐蕊蕊刚刚雀跃的心慢慢地降下了幅度,心里暗暗地对自己说,刚才一定是又做梦了,这才是自己的妈妈啊。她一边难过,一边点头答应。时间过的很快,一月不到,她就坐在了市中心的一家三星级酒店,看着自己妈妈出嫁的场面。以前在乡下,和小朋友一起玩的时候,最喜欢村中办喜事了,村里的人都特别的好客,不管有钱没钱,都会摆上百十来桌的酒席,每家随个二十元、五十元的礼金,就全家上阵吃上一大顿。打眼望去,一桌桌的都是孩子。每到这时,她们都会听到东家或者东家的亲戚状似无奈的话,“这年头,计划生育都是给城里人规定的,穷乡僻壤的还是一窝一窝地生。”
她和小伙伴们听到后,只是戚戚地乐,有的甚至更加皮粗肉厚的自爆姓名。“我是老李家的娃,她是老徐家的娃,他是老孙家的娃……”所以你该知道,我们不是一窝生的。要怪,就怪中国的姓氏太多,一个姓里仅一个孩子的话,还得有百个开外,就可以占十桌酒席。那个时候,她们的脸皮好厚啊,不管这是白吃的,还是花钱买的,味道是酸的还是甜的,总之都很好吃,美味极了。她记得,一个桌子上十几个小伙伴,每上一盘菜,一人一个筷头,盘子秒光,等所有菜上齐后,她们的餐桌上都已成空盘,当大人们刚开始一边喝酒一边听着司仪的主持时,她们已经跳下凳子,拍拍屁股,出去扎堆玩耍了。可是如今,在这虽然星级不高的酒店里,但是总体来说要比乡下最好的宴席强上百倍,可是为什么她却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刚上来几盘的凉菜,即使有她最爱吃的北极小对虾,她也吃的如在嚼蜡。“蕊儿啊,以后要乖乖的啊,外婆明天就回去了,等你放假的时候再回外婆那玩。”
外婆又扒开一只虾,去皮,放在她的碗里。“哦。”
她应着,眼睛依然在大厅内扫来扫去。那个就是妈妈要嫁的男人吗?她看到她的妈妈一直跟着一个个子很高,带着圆框眼睛的叔叔身后,他穿着一套灰色西服,扎着灰白格的领带,头上打着啫喱,头发有型的背在脑后,眼睛不大,鼻子却很高挺,正好将眼睛卡的紧紧地。相比女人的热情,那个男人的表情一直随和稳默,一般能用微笑和握手带过的,他从来不用言语客套,和她妈妈的夸夸其谈恰好成了对比。不知道是不是徐蕊蕊的错觉,他好像不是太高兴,来来回回的觥筹交错,他好像一直在应付。他应该是爱妈妈的吧,她看见每次在敬完一桌酒后,折回身时,那个男人都会将手轻抚在她妈妈的腰侧。听外婆说,他是一名高校教师,文化素养很高,这也是外婆支持母亲结婚的另一个因素,她生活在一个知识分子家庭,能够受到更好的教养。老一辈的观点,女孩子不用太高的学历,但教养一定要高,这样才会有德。一想到这点,外婆更加毫不犹豫地将她送到这个重组的家庭。每个人在迈下一步的时候,都会先想好目的再落脚,但是,只要是在脚还没有落地,谁都无法确定这一步究竟迈的是深时浅。即使是年过六旬的外婆,也无法预料,将徐蕊蕊从农村送到城里,到底是对是错。真的就会从苦入甜吗?她不知道,徐蕊蕊也不知道。她母亲的这场婚礼,将是她一生的转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