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送走了老张,严铁英和赵明回到了屋子里,几个人围着豆油灯,都静默起来了。小队长们显然从老张的严峻神态中,揣摸到了目前的形势。他们不作声,单等着铁英和赵明说话。铁英看了他们这样子,沉吟了片刻,才说:“你们怎么不做声啦?是不是听到独立团打县城,你们心里有压力呀!”
石磊说:“队长,我们知道老张同志的意思。可是,你总该说咱们该怎办吧!”
铁英说:“哦!感情你还是这个思想呵!我说怎么办就得了?哪还要你们来做什哩?”
李灿说:”队长,我看咱们也动动手,那个包一天,还有什哩梁红玉,他们有多少人?五百人,咱们也吃得下。拿下镇天镇,让国民党反动派看看我们的厉害。“李灿的话博得了车朋的喝彩。赵明说:“我们是要战斗,用战斗来争取胜利,在胜利中稳住脚跟。但是古人云‘知己知彼,百战不贻’。那个梁红玉为何把兵带到镇天镇来?刚才小李子说了,用那几百号人能围剿咱们?唔,我看包一天是别有图谋。”
铁英没有说话,只是在心里掂量。石磊说:“听说那梁红玉的部队还像个样子!队长,你看见了吗?”铁英笑了笑,说:“没有,我也是听宋大庚他们说的。”
“什哩像个样子,我看是豆腐渣!”
李灿说。赵明见李灿傲气十足,就提醒道:“不能那样看的哟!听说梁红玉是个奇异女子,虽然年轻,可智勇过人。你们没听说过么,她曾经单人独剑智杀过两只大黄狼。要是没有些儿本事,那洪儒还要她训练民团?如今白军刚走,她就到镇天来了,得防着点。”
一席话说得李灿和车朋尽咂嘴,然而嘴角却显出一种不屑的神色。徐炜突然说话了:“刚才老张同志说的话很重要,这里不是南方,这里离敌人的心脏地带不远,难道他们会容忍我们在这里呆下去吗?”
这话引起了铁英的极大兴趣。她霍地站起身来,说:“对!我想我们这样一支部队,敌人早就把它看成眼中钉、肉中刺,必欲除之而后快!但是我们有一年多来的斗争经验,有铁笼山这么一块风水宝地,我们坚持下来是完全可能的。赵队长说得对,现在我们就要知道敌人在干什么!知道了敌人在干什么,才能确定我们该干什么!”
赵明说:“古迪怎么还没回来呢?他应该是知道敌人的动向的。”
正在这时,苏曼引着古迪从院子里走进来。车朋一见,打趣地说:“嗨,真是说古迪,古迪到,怎么这么巧哇!”
古迪憨厚地笑了笑,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铁英提给他一个小凳子,小声问道:“你是骑马回来的吧?怎么样?情况都弄清楚了?”
“弄清楚了。”
古迪边坐下边回答队长的话,”梁红玉是奉洪儒的命令,开到镇天镇来防守咱们的。国民党北河行营为了对付咱们,已经将锦阳、霞县、苍县三县联防,包一天是联防总指挥。三县总兵力估计在一千五六百人左右。”
“有些什么迹象?”
“暂时还没有,所有的中央军都调到皖浙赣边去了。北河行营的计划是先稳住这里的局势,防止咱们东去。不过又有消息说,包一天决定率民团进剿咱们,说是已经呈报北河行营了。另外,最近有可能在锦阳城召集三县联防首次会议,部署具体进剿事宜。”
“哦?”
铁英眉峰高耸,霍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在地上来回地走动起来。李灿火里火气地说:“叫他来吧!我们连中央军都不怕,还怕他龟儿子?”
车朋特地捋了捋袖子说:“对,叫他们尝尝咱们的厉害。”
铁英停止走动,又问古迪:“你们其他人都回来了吗?”
“嗐,别提啦!敌人真狠毒哇!伏龙山周围十几个村子不是给烧光了,就是给抢光了,单碧草岩就三十多人死亡,十多个人被捉走,三十几名年轻妇女被糟蹋了!”
古迪愤愤地说。大家一听,都站了起来。铁英问:“是谁干的?是包一天,还是梁红玉?”
古迪说:“都不是!是那些撤走的中央军。咱们咬了它一口,杀了他们的旅长,他们就往老百姓身上撒气哇!”
“禽兽!”
石磊愤愤地骂了一句。大家都沉浸在悲愤之中。“镇天镇有什么动静?”铁英稳住情绪又问。古迪说:“包一天和梁红玉下午去过伏龙山,但是很奇怪,在梁红玉去之前,包一天就已经派人化装成老百姓在那一带活动,这些人不准老百姓进自己的村子。我们在树林里救出一个老头,匪徒们正准备将他杀害。”
说着,他就把下午的情况讲了一遍。原来,梁红玉走在回镇天镇的路上听到的那两声枪响,就是古迪他们打的。古迪带着从苍县回来的大老王以及小江潜伏在伏龙山口的公路旁,见梁红玉和包一天带着队伍过去,他们也就绕到青竹村,见这里已成一片废墟。当他们正要进村时,忽见几个农民打扮的人手提着驳壳枪,正在破烂堆里翻捡着什么。他们起初以为是自己人,但精明的古迪却看清了,这些家伙把从火堆里捡出的东西正往麻袋里装,正是俗话说的趁火打劫啦!为了不惊动敌人,他们又绕过青竹村,来到碧草岩村外的树林子里。这时已是傍晚时分,只听到村子里人喊马嘶,估计梁红玉的人马已到这个村子了。但古迪猜不透他们是来干吗的,决计去探个明白。他们三个人刚要走,猛见从外往里走进了三个人。前面一个老头,后面有两个村人,他们径直朝古迪隐蔽的地方奔来,在离他们十米左右的一棵大树下停住了。古迪他们这才看清楚了,原来大树下正在挖一个大坑,镐头和铁锹还放在了那儿呢。因为刚才只顾往远处看,加上树叶的遮挡,古迪他们竟然没有看见大坑。这时,那个老头突然挣扎起来,却被后面的一个人用破絮塞住了嘴,另一个又把他给捆上了。这才知道他们并不是一伙的。那俩人抄起地上的镐头和铁锹,重新挖起坑来。过了约模抽一袋烟的功夫,那俩人突然停止挖坑,他们听着村里已没了动静,就骂骂咧咧爬上坑来。其中的一个说:“老猫,那些王八蛋都溜了,咱们也走吧?”
被称作老猫的撇了一下嘴说:“怕不成吧!包总座要是知道咱们没埋掉那些死鬼,让游击队看见了还不怪罪我们了?”
“怕个卵,要是碰上游击队,我们还能跑得掉?”
老猫一听,吓得赶紧说:“好好,我们走。这个鬼地方,净是死人!”
他说着,回头见老头正愤怒地瞪着他们,便又说:“那这老头又怎办呢?”
“干掉他!”
那家伙举起手中的铁锹,就朝郝义德头上劈去······古迪他们看得清楚,听得明白。说时迟那时快,古迪一甩驳壳枪,“铛铛”两下,那家伙便“扑通”往后栽去,铁锹落在地上。那个叫老猫的也不声不响见了阎王。郝义德正不知怎回事,这时从树丛里跳出古迪三人,直奔他的身边,扯掉他嘴里的棉絮,割断捆绑住他的绳子。大老王警戒着林外。古迪用脚踢了踢两个匪徒,见子弹正从左胸穿过,确实死了。他一挥手,三人带了郝义德便撤出林子。当梁红玉折回来包围林子的时候,他们已经撤到一座小山上,继续监视着敌人。直到梁红玉又带着人马走了,他们才下山进得村子。看到那一幕幕惨象,三人都流泪了。古迪叫大老王和小江分别去山上寻找乡亲们,自己和老人郝义德将村里三十几具男女老少的尸体整理了一下。大老王、小江陆续找到乡亲们,古迪就留下他俩继续与群众一起安置村子,自己骑马连夜赶回铁笼山。听了古迪的汇报,严铁英用赞许的口吻说:“古迪,你们做得对!”
停了一会,她又把脸转向赵明,用商量的口吻说:“大叔,是不是你明天带着石磊小队去伏龙山,带上些粮食和衣物,那里的群众遭了这大的灾难,正急需帮助哩!你们一方面帮助解决灾难,一方面也可在那一带展开群众工作,我们日后要发展嘛!”
赵明点了点头说:“很对!包一天为什哩会在梁红玉前派人装扮成老百姓,这里面一定有阴谋。我考虑,包一天那样做的目的,无非是想乘梁红玉初来乍到把脏水泼在我们身上,促使她仇恨我们游击队。咱们到伏龙山去,一来可以帮助群众解决实际困难,二来也可弄清这个秘密。”
徐炜说:“那梁红玉到底是个什哩人呢?按常理说,包一天既是她一伙,又是她的上司,她还有不听调遣之理?”
严铁英说:“赵队长的话很有道理。至于为什么包一天要那样做,这就不得不问问梁红玉到底是个什哩样子的人了。”
李灿和车朋都不以为然。他们说:“什哩样的人物?反动人物呗!拉起民团对付咱们游击队,能是什哩样人物?”
严铁英又问古迪:“白水镇那边的情况怎样?”
古迪正在偷眼看严铁英,心里却在想:“怪呀,那梁红玉为何那样像她哩!什么都像,脸型、鼻子、眼睛,甚至连举止都像,所不同的是俩人年纪有大小,还有穿着不一样······”他正在这么想着,听到铁英问,就说:“苍县的民团也在白水镇待命。呃,对了,大老王说苍县的芦花湖发生了一次农民暴动,有一个李铁匠带着群众砸了‘湖霸王’柏金山的镇公所。这件事对敌人震动很大,敌人可能会对群众下毒手。”
又是一个新的情况。严铁英又踱步起来。过了片刻,她对大家说:“今天的会就开到这里吧。古迪反映的情况我还要好好地琢磨琢磨,只要没有出现严重的敌情,咱们就练兵,做群众工作。一句话,为了扎下脚跟而斗争。同志们回去后可以向战士们讲清这一点。”
小队长们和古迪相继离开了。此时正是午夜时分,赵明让苏曼和张璞先去睡了,自己和铁英还坐在豆油灯下议论很久,直到传来了第一声鸡鸣才各自回房歇息去了。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铁英就穿衣起了床。她蹑手蹑脚地拿出苏曼枕下的宝刀,轻轻推开房门,走到院子里。滚雪龙和黄骟马及赵大叔、张璞的枣红马、大青马正在安静地倒沫。她搓了一会儿手,蹽开步子,开始练刀。清晨的空气凉浸浸的,那么新鲜,那么干净。铁英练着练着,渐渐感到身上热了,就脱下棉夹袄,只穿着白衬褂儿。在晨熹中,她转动着苗条的身子,显得那样轻捷,矫健。大刀在她的手中呼呼直响,丰满的胸脯一起一伏。但除了在美丽脸庞上出现一层红晕,声气儿并不见一丝儿喘。练罢,重新穿上衣服,然后她牵着滚雪龙和黄骟马,向旷野小道走。风送着花儿的馨香,阵阵沁入她的肺腑。她贪婪地吸着,慢慢地走着,一边蹓着马,一边想着眼前的斗争。此时,她的头脑格外清醒,她一会儿想到昨夜交通员老张的嘱咐,想到古迪介绍的敌情,想到芦花湖的群众斗争;一会儿想到顾震东也该到陕西了吧!他的身体怎样?一会儿又想到包一天将怎样指挥民团进剿游击队?梁红玉是个什哩样的人?芦花湖的群众斗争又将如何应对!万般思绪,纷纭复杂,给这个年轻的游击队长增加了很大的压力。她苦苦地思索着!她要从这些纷纭复杂的事情中,理出头绪,决定轻重缓急。这个时候,她感到来自敌人内部的消息太少了。她甚至责备自己为何不早点安插内线在城中或在敌人的内部呢?!突然后面传来了苏曼气咻咻的喊叫声。铁英站住等着她。苏曼跑到跟前,脸红红地说:“铁英姐,你为什哩又不叫我?你你······”说着,差点掉出眼泪来了。铁英说:“谁叫你不会机灵点!好,往后我叫你。”
她见马蹓得差不多了,就对苏曼说:“紧紧肚带吧,我们到各个小队驻地看看去。”
她们骑上马,顺着山间小道走。铁英的脑海还在思考问题。她想,眼下最重要的是尽快弄清敌人的意图。思虑了一阵,她觉得有些眉目了,便兀自点了点头,轻轻地呼出一口气。走了一段路,来到铁笼山主峰凤凰岭脚下。看着那笔陡的峭壁和云雾缭绕的山腰,她突然兴致大发,对苏曼说:“苏曼,敢爬凤凰岭么?”
苏曼一听要爬凤凰岭,又见铁英兴致盎然的样子,便爽快地说:“怎不敢?上!”
这样,俩人便顺着石阶小道,苏曼在前,铁英在后,策马向山顶攀去。一个小时后,他们便站在凤凰岭山顶上。这时,太阳早该出来了,可是云雾缭绕着山峰,遮住了它的光辉,只看见在东边的雾海里,织网着金碧辉煌的一团。而在她们的脚下,便是云涛滚滚。苏曼惊叫起来,一伸手,想揽住一朵,可是,她却什么也没揽着。铁英的视线放到了那浩淼的远方,她突然拉住苏曼的手,喊道:“苏曼,快,快看,那是什么?”
顺着铁英手指的方向望去,苏曼看见了在那浩浩淼淼的北方天际处,隐隐约约飘拂着一条银白的带子。只听铁英兴奋地说:“苏曼!没看出来么,那是长江,伟大的长江啊!苏曼也高兴地跳了起来,真的,那是长江,真是长江啊!严铁英,这个年轻的游击队长,这个喝长江水长大的美丽的姑娘,她是在望着自己的故乡,还是在望着长江奔腾向前的潮流。她眼中放出光芒,嘴唇翕动着,像是在喃喃地说道:“长江!我们民族的摇篮,伟大的母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