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桌时,他放下算盘走过来,对陈常君道:“小郎君,虽说咱们开门迎客,您这么做,多少有些不妥吧?”
“掌柜伯伯,德庄楼面朝洞庭,美景之下,我只是跟好友分享美食,有何不妥?你刚才说让我滚,可否才是真正的不妥呢?”
“哼,我们要做生意,自然不是三教九流都能进来。”
两人的交涉,并未影响其他人自行分盘子里的红肠,陈常君“安慰”掌柜道:“伯伯,想必你也是替人干活的,有你的为难之处,你不许我卖红肠给你家,那我请大伙儿吃,也没毛病啊。”
“大家都吃你的菜,谁还点我家的菜?”
“伯伯你看,每一桌只能分那么一些,怎么够啊?再说了,难道是你对自家的菜不够自信?”
掌柜被激怒:“谁说我对自家菜没自信?!你这是捣乱!”
“那还急什么?!”
陈常君润下嘴唇,笑眯眯道:“伯伯若是担心红肠抢你家生意,把红肠变成自家菜品不就好了?”
“诶,胡闹。”
掌柜说着,示意伙计阻止还在分红肠的众人。此时陈常君的身份已经不是刚来推销那个小郎,而是德庄楼的客人,因此掌柜也没办法赶他走。这时,荣昌旬知道该轮到自己出场了。他起身过来,对掌柜拱手道:“想必掌柜在此多年,不知老板可在,可否请出来一叙?我们只想好好谈一下而已。”
掌柜愤恨道:“有何事与我道来便是,我可以做主。”
荣昌旬依旧礼貌道:“自然是商谈贵店售卖红肠一事,想必掌柜自己做不了主。”
掌柜脸色更沉下来些。说着,他目光转向品尝红肠的人们,好评正不绝于耳地传来。掌柜表情复杂,但这画面已经说明,红肠是种非常美味的食物。陈常君继续道:“伯伯你看,大家都喜欢吃呢。你们德庄楼要是不买的话,那我们只好辛苦再跑一趟,什么岳州第二酒楼、第三酒楼……总有一家会抓住这机会的,若是你们老板问起来,那可别怪我直说。”
常年做掌柜的人,都有很强观察客人的能力,刚才拒绝时,他也没想到红肠会如此受欢迎。此时已经无需多言,整个天井在经过短暂的混乱后,已然平静下来,所有人都在座位品尝红肠,各个笑容满面。这种笑意绝不是占小便宜那种。有人夹着红肠闻,有人捏着红肠看,有人闭眼嚼,和谐且享受。失去商机,就等于给对手双手奉上铜板。“那……好吧,请二位请随我来,我去请老板过来。”
在楼上雅间,陈常君和荣昌旬等待德庄楼的老板,听到脚步声,两人相视一笑。挑帘子进来,竟是个手拿罗扇的中年妇人。之所以这么判断,是因为她眼角的鱼尾纹,若远看气质和身姿,就是个待嫁闺中的小娘子。妇人名叫九娘,她个头不高,一身淡紫色茶花锦衣,妆容精致气质冷艳,浑身上下虽然没几样饰品,可样样都精致闪耀,荣昌旬一眼就看出她的富贵。九娘眸光中,不屑带着警惕。掌柜已经把事情前因后果都交代过,九娘自我介绍过,就切入正题,提出要品尝红肠。品尝过后,九娘表情没有一点变化。她用帕子擦手,道:“在商言商,你们来我这儿卖红肠,直接寻我便是,何苦闹这么一出?”
陈常君挠头讪笑,看了眼垂手而立的掌柜,道:“早知道老板是美若天仙的姊姊,就不瞎折腾了。”
九娘一听,嘴角微勾:“好会说话的小郎,只可惜我不吃你这套。直说吧,红肠要多少钱。”
荣昌旬忙开口道:“价格不急,都可谈,请容我先介绍下红肠的做工。”
九娘点头,耐心十足。荣昌旬长话短说,将红肠工艺简单道来,几个重点环节,他都一带而过,不给人留一点可窥的痕迹。陈常君心中微微一动,要说姜还是老的辣,这荣昌旬真是个谈判高手。荣昌旬说完,九娘依旧没什么表情,转向陈常君:“可以说价格了吧?”
“天仙姊姊好爽快。”
陈常君依旧保持笑容:“带包装,一百文一袋,不带包装九十五文一袋。”
九娘忽然起身:“豚肉,再美味也登不上台面,价格虽然便宜,可不适合我们德庄楼,我建议二位还是去市井摊子看看,请吧。”
说话间,她已经亲自挑开帘子。这还是荣昌旬第一次这么被人赶走,登时羞地满脸通红;陈常君也没料到会是这种结果,他勉强挤出个笑意:“没得谈了?”
九娘摇头:“我九娘从来都是说一不二。”
陈常君叹口气:“那好吧,我们再寻旁的买家。”
受挫的俩人在洞庭湖畔漫步,陈常君脑海中积极寻找出路的同时,也规规矩矩地给荣昌旬道了歉。“都是晚辈自负,才导致今日的尴尬情形。拖累荣伯了。”
荣昌旬一直凝着眉,亦有自己的考量。两人一路来到岳阳楼下,许久都没说话。荣昌旬忽然问陈常君:“你知道登楼的好处吗?”
“无论美丑,尽收眼底。”
陈常君无奈地笑道。“你还要在岳州卖红肠?”
荣昌旬问。陈常君点头:“荣伯愿不愿意借我些钱,再借我几个人,我想把工厂开在岳州。要做就做大的。”
荣昌旬有些讶异:“你那些头绳,可是能卖上大价钱的,你完全可以不用依靠红肠来赚钱。”
“嗯?”
陈常君有些意外:“我是想将这四十个都卖掉,兴许能换头牛。”
荣昌旬更加讶异:“诶呀呀,幸亏你给我看了,否则你自己去卖,定然要被骗。我都说过了,这些头绳能换全巴陵的牛。”
陈常君怀疑道:“真的?”
“真的!要不咱这就去找家古玩店。”
陈常君摇头:“这事不要紧,红肠容易变质,我还是要先把红肠卖掉。”
已经准备打退堂鼓的荣昌旬,略惊讶地看着陈常君。两人凝视片刻后,荣昌旬在这个小郎眼里看到岳阳楼的恢弘,也看到不容置疑地坚定。钱和思想,从来都是两码事。两人继续散步,荣昌旬问:“工厂,就是作坊的意思?”
“大作坊,我想试一试。”
陈常君说着,伸出手腕看了下手表,已经五点多了。“好,我信你。”
荣昌旬面露笑意:“让兴旺也过来给你帮忙。成了,你谢我;不成,我不怪你。”
“成了,是咱俩的;赔了,晚辈一个人扛。”
荣昌旬笑着摇摇头:“赔了,我就认你做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