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云襄发愁。“相公,你不应跟他打赌。”
“为什么?”
“王掌柜冲着妙味斋才借银子?临江府最大的正气钱庄,不看云家的面子,看我的面子?”
“云家的面子不值什么,正气钱庄不会在乎。”
“就算正气钱庄不会看云家的面子,但也万万不会冲着我来。”
“可这银子毕竟是你借来的呀,”陆正笑道:“好了好了,早点睡吧,明日自见分晓。”
他将蜡烛吹灭,从屋内走出。月华如水,倾洒门前。陆正举目相望,往事历历,泉涌心田。当年在景阳冈遇见老虎。云家主一直误会是自己救了他。其实是一名奇怪女童救了二人。云家主却偏偏不信,非要招陆正入赘。陆正情知此事与自己无关,再三说明拒绝,云家主说什么也不相信,还以为陆正是不愿意让自己一个老人家落他的人情。直到见母亲戚氏为了供自己读书,满头白发,双手老茧,还要给人家干活。倘若入赘云家,母亲便可不用再干活。于是陆正入赘。没过多久,就开设正气钱庄。这“正气”二字,正是取自己的名和母亲的姓,组合在一起。为了报答云家老爷,他一直暗中相助云襄,包括这次借银子,也是他先说动云襄去借,后暗中命令王掌柜,同意相借。没想到竟给云锡之截了胡。这正气钱庄是陆正一手创办。碍于戚氏对商户的偏见,他特意退居幕后,隐瞒身份,倒不是专门弄神弄鬼。只是临安府人人不知,就不免对这幕后人猜测纷纭。以至于弄得越来越离奇。陆正心中好笑,也不去管。当晚写下一行字,使信鸽传给王掌柜。如果不是陆正碍于母亲,不能表明自己的身份。直接就将云锡之这几人,给打趴下了。“钱庄本是我有,岂能任由云锡之夺这无耻便宜?”
“这些人自以为是,妄自尊大,明天叫他们自取其辱。”
翌日晌午,陆正正在房里写字,听见前院有人大踏步奔来。“云襄!你给我出来!”
陆正走出门去,见云锡之涨红了脸,怒气冲冲。“你给王掌柜下了什么迷魂汤?他竟然说他妈的五万两是给妙味斋的!不是给云家的!更不是给老子的!”
“云襄,你给我”他忽然收住话头,被陆正的眼神吓了一跳。“你输了,还不自称小人?”
云锡之脸上青白交错。“谁是小人?”
“你敢赖账。”
陆正踏前一步,气势陡然改变,威风凛凛,令人不可逼视。云锡之不由往后倒退几步,幸而古童扶住他,才没摔倒在地。“你、你、你”古童在他耳边低声劝道:“二少爷,忍得一时气,总有报仇时,为了五万两,低低头又有何妨?”
云锡之的胸膛不住起伏,看着陆正的冷眼,还有从屋内走出的云襄,他羞红了脸。“叫我低头?你怎么不低!”
古童眉头蹙起。云襄走到近处,惊疑不定。“二哥,你说什么?王掌柜没有借银子给你?”
“何止呢!还把、还把,他妈的,竟然还把老子羞辱了一顿,赶出钱庄,他正气钱庄,还没咱们在这临安府立足的久,好大的势!”
陆正冷道:“你在钱庄受了气,别在我们这儿撒,有种的外面喊去。”
云锡之红脸。“你少说大话,那正气钱庄我惹不起,你更惹不起!”
陆正冷笑:“你说什么?”
云锡之低着头,像牛一样鼻孔“呼哧呼哧”出气。脸从内到外,像红柿子般。此时青天白日,满院子的下人都在左近,频频朝这边张望。云锡之被正气钱庄赶出来的丢人事,已经传遍大街小巷。他平日里出名的纨绔懒散,众人知他去钱庄借银受辱,都笑他是自取其辱。云襄仍自有些疑惑,她静静心神,问道:“二哥,王掌柜是重诺的人,他既以许诺借我五万两,怎么会无缘无故拒绝你?”
“那可不吗,真是重诺的紧了。”
云锡之每个字都咬的很重。“说是借给你,就只借给你,好妹妹,你帮帮哥哥,求求你,王掌柜他不给我银子,除非你去。”
云襄呆愣半晌,猛地看向陆正。陆正耸耸肩,言下之意,瞧吧,我没说错。云襄又是吃惊、又是奇怪的望着他。“你怎么知道王掌柜,竟真只会借给我?”
陆正微微一笑:“很简单,他是出了名的纨绔子弟,王掌柜知道这笔银子给他用,定然不会再借,对你可就大大不同。”
“这样吗?”
云襄虽然仍有疑惑,但却惊喜更多。陆正笑道:“想让我们借银子也不难,你先自称小人。”
云锡之气苦至极,无计可施。“小人知道,小人拜托云襄,快去找王掌柜吧。”
众人听见,无不惊奇。云锡之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原来你尚有自知之明,”陆正笑道:“好说好说,你去叫老太太亲自过来。”
几人均是一愣。云襄犹豫片刻,想要说话,却看见陆正示意的眼神,收住了口。云锡之道:“叫奶奶?你敢叫奶奶来?”
“怎么不敢?你去叫,她不来,云襄就不去找王掌柜。”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都震惊不已的看着陆正。云锡之愈要发作,却被古童拦住。“是,姑爷,我们这就去请老太太。”
二人离开。云襄道:“奶奶不会来的。”
“肯定会。”
“你为什么这么笃定?”
“因为家里的银子都用在生意上,此时拿不出五万两,而整个临江府,能一次性借出这么多银子的,只有正气钱庄。”
三房院子周围的下人越来越多。甚至还能看到大房下人的身影。这大房夫人自从儿子去世后,一直吃斋念佛,闭门不出,就算老太太寿辰,她也只叫人恭贺一声。她房内下人跟主人一样,平日里吃穿用度都在里面,从不出门。没想到,今天的动静,竟然引得大房的人也出来围观。咚咚咚。脚步声,震如雷。云家老太气势汹汹的走来,到得近处,盯着陆正和云襄的脸瞅了一遍,绷着脸忽然松开,瞬间笑道:“云襄,陆正,你们吃过午饭没有?”
陆正笑道:“没有。”
“那正好,我让人把菜摆到你们院子,咱们一起吃。”
“不用,奶奶有什么事,还是直说吧。”
云老太脸皮抽动。“云襄,奶奶不是不爱你,只是你是女儿身,自从你大哥去世后”云老太抽噎几声,擦了擦没有眼泪的眼睛。“你二哥平日不努力,这终于愿意奋进了,奶奶就有点着急,之前话说的不合适,你别跟奶奶计较。”
云襄心里叹口气。云老太见二人不动摇,把心一横,说道:“要不这样,五万两你拿一万两,锡之拿四万两。”
云襄凄然。“行吧行吧,”云老太无可奈何:“你拿两万,锡之三万。”
云襄仍不答话。云老太愠怒:“一人一半?这下你总满意,不要太不知分寸。”
她见云襄仍不答话,哭道:“你爹爹都不敢这么忤逆我!”
听到父亲,云襄心中一酸。云锡之忍不住说:“妙味斋到底是家里的,按理来说,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一个上门女婿,天天在娘家养着,咱们说过什么?”
“不求你感恩,你总得有点良心吧?”
“让奶奶来求你,你自己好意思?不要不识抬举。”
云老太忽然“哎呦”一声,嚎啕大哭。“不孝女啊!”
陆正道:“良心两字,说的漂亮。我还以为妙味斋的本钱是你出的呢。”
妙味斋的本钱,是陆正暗中相助云襄“赚的”。因为云襄没有脱离云家,所以云家主在世时,就与云家产业融为一体,每月还要上交份钱。云锡之红脸粗脖子:“不是咱们出的,那也总是云家的一份子,借着云家的光。”
古童眼珠子咕隆咕噜转动,轻声道:“老太太,我想可能是襄少夫人没有把握,就算出面,王掌柜也未必真的轻易借银子给她。”
云老太一顿,立时止住哭声。“不错,云襄要是不行就直说,别打肿脸充胖子,锡之,王掌柜到底怎么跟你说的?”
云锡之“啊”了一声,忙道:“王掌柜只是责怪我,明明说好云襄去的,为什么换人了,他说云襄去才行呢。”
“这样啊,”古童摸了摸鼻子:“二少爷,王掌柜的意思,是怪咱们换人了,不够尊重,并不是真的只借银子给襄少夫人。”
众人笑了,纷纷松口气,心中疑惑顿解。古月道:“小姑,你就算去,王掌柜也未必借给你,你又耍什么架子呢?”
云锡之道:“人家不是耍架子,人家是花架子,纸老虎,装腔作势呢。”
云老太冷道:“既是如此,那就怪云襄办事不利。”
“要是借不来这五万两,妙味斋就别管了!自己看着办。”
几人正说话间,忽听得楠儿急匆匆跑来,大声喊道:“王掌柜求见少夫人!王掌柜亲自登门,求见少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