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保收拾完自己的物什,静待张居正策马远去,方让门房去雇了辆车来回宫。出门时他小心翼翼打量了张府,见无人注意自己,隐约地松了口气。冯保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跟作贼似的,分别时纵有龃龉,过了这些日子气也消过了。想不明白的事,他索性不去想,只继续思忖着在司礼监该如何破局。从前觉得在裕王身边做个没职份的太监似乎不算好的去处,现在倒觉得不失为一条出路了。只是裕王素来害怕皇帝,自己去司礼监一事是皇帝发话,裕王有没有这个勇气去皇帝面前讨人倒是难说。不过可以去找宁安公主说一说,让公主想想办法。次日冯保便计划着等差事办完去翊坤宫一趟。如今他在司礼监闲坐无事,给自己布置了读经练字的任务,每日里要临一百张帖。这日刚写到五十张,外面一阵喧哗,他不耐烦抬起头来,却听到外面尚梦在说:“大喜啊!裕王妃有妊了!”
冯保微微心惊,心想自己不久前刚见过裕王,竟不知此事。他走出值房,到司礼监公厅外看了一眼,只见黄锦被徒子徒孙簇拥着,看起来笑容满面,却有些皮笑肉不笑的意思。张隆看着冯保,阴阳怪气地道:“果然一有裕王的消息,冯哥便比谁都来得急切,不知道的,还以为冯哥打小服待裕王呢。”
冯保微笑,注目公厅内外:“哪里,张隆你不就比我来得快么?”
只因尚梦方才在外面嚷那么一嗓子,司礼监倒有一多半人听到了消息,这会内内外外挤满了庭院,张隆这句嘲讽便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他只好闭上了嘴。黄锦瞪他一眼,咳嗽一声道:“裕王妃若是平平安安地生下来,便是皇上头一个皇孙,皇上可是盼了许多年。虽说归德殿里的供应差事与咱们司礼监关系不大,不过大家这阵子也要勤谨着些,没差事不要往归德殿去,省得冲撞了,明白吗?”
众人齐声相应,目光齐齐看向冯保。黄锦挥了挥手道:“各自做事去吧,回头皇孙涎育,少不得你们的赏赐。”
其实这些看热闹的人倒有一半是盼着皇帝发赏钱的,这会黄锦说了没有,大家也就各自悻悻退去了。冯保午时将值房一锁,写了张假条往尚梦那一交,微笑道:“公主嫁妆上还有些事找我,我午后去趟翊坤宫。”
尚梦见冯保总是心中有愧,明知他是去见裕王的,也讷讷地说不出话来,只将假条收起罢了。冯保还真是去了翊坤宫,宁安正和沈贵妃一起清点首饰,见冯保来道:“你来得正好,你帮我瞧瞧,裕王头一个孩子,我当姑姑的送什么好?”
冯保道:“公主的陪嫁首饰宫中有造册的,怎好随意送人。”
宁安嗔道:“你都认不出来了?这一匣是你从杭州带回来的,还有些是沈娘娘的私房。”
冯保定晴一看,果然有两三件依稀眼熟,这些珠玉都是万松烟送与他的,已经镶过的全是宜男子佩戴的款式,冯保只好捡上好的原珠原石送了公主,自然是认不出来了。冯保只好笑道:“裕王妃这一胎才刚怀上,也不知生下来是男是女,公主何须这会就操心送东西?不如等到顺利产育后再说。”
沈贵妃笑道:“我也说宁安太心急了,不过难得有这桩大喜事,大家都高兴。”
宁安道:“我也想上门道贺,但裕王那里房舍窄小,孕妇又宜静养,我们去了反而麻烦裕王妃招待,但也不能不闻不问啊,送件不大不小的礼物聊表心意罢了。”
冯保道:“奴婢这是和公主想到一处去了,奴婢带了些礼物过来,想托公主转交王妃呢。”
宁安“呸”了一声道:“原说你今日怎么这样好心来看我,却是想让我帮你跑腿。”
冯保苦笑道:“奴婢还有桩正事要托公主——”正说着,外面有人通禀,说裕王来了,沈贵妃忙让人相请。宫里几个人都有些诧异,按时辰裕王这会应该还在文华阁读书,便是今日有喜事早些下了课,也应该去西苑见皇帝,或是在宫里与王妃接待来贺的众人。裕王进来时却是毫无喜色,与翊坤宫里气氛全不相融。裕王见着冯保一下子眉眼放松了许多:“怎么这么巧?冯保也在?我这会正心烦呢!”
众人收了脸上的笑意,见过礼后,沈贵妃让服侍的人出去,小声问道:“怎么了?”
裕王泫然欲泣,把这几个人吓了一跳。冯保赶紧奉了茶给他,轻声道:“王爷先喝口茶,慢慢说。”
裕王接过来,小声道:“王妃己经怀妊了四个月了。”
宫中一片寂静,宁安眉头一耸道:“怎有这样的事!你们天天盼着有子嗣,怎么真有了却如此迨慢!”
沈贵妃道:“王妃她自己……也不知道?”
裕王尴尬道:“我最近几个月没去她房里,委实也没想到她如此糊涂。”
沈贵妃面色渐渐严峻,自从壬寅宫变后,嘉靖皇帝不住后宫,也不太招幸妃子,宫里看似平静,但早些年后妃争宠的风波,沈贵妃也是亲历过不少的。她猜也能猜到裕王与王妃近来感情不睦,平素可能多歇在侍妾房中。她问道:“王妃平日是否癸水不准?”
裕王茫然:“并不知道。”
沈贵妃喃喃自语道:“按说宫里给皇子选妃,都应该是身子康健宜生育的,这位……”她摇了摇头道:“算了,这会不是细究这件事的时候,你这是和王妃吵了架过来的?”
裕王有些尴尬地点头,道:“我原想去钟粹宫跟我母妃说一说解闷的,但我母妃的性情,她若是知道了自己先要忧郁上好几日,我便只能来这里跟宁安妹妹和沈娘娘说上两句了。”
宁安问道:“太医确认无误了吧?”
裕王点头称是:“若不是无误,我也不敢报去西苑。她肚子里那胎儿,都能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