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站出来说这句话的会是老好人的吕调阳,再逐一看去,高拱一系的官员不说了,就连张瀚和申时行都在微微点头,隐约对自己有点责备之意。张居正心头发堵,苦笑道:“据闻刺客已然供认,太后有旨派出缇骑,我这时也无能为力,等肃卿上京后,才能为之周旋。”
葛守礼这时还在与他拉扯不清,额头青筋直冒:“那刺客不是也曾指认戚继光?冯司礼为何不见采信?你回护得戚继光,便放着高拱任厂卫宰割吗?”
张居正色变:“葛部堂从哪里听来!”
葛守礼自知失言,但冷笑不语。杨博却骤然道:“此事京中传了数日,谁能不知?”
众朝官纷纷点头。众罪难责,他们即一起认了,便是无形中给张居正施压,让他不能抓着这一句问罪于葛守礼。张居正略冷静了一下道:“请葛杨两位跟我去文渊阁稍坐,我去奏请太后,将锦衣卫的审讯案卷拿来与诸公参详,若果真有攀诬含糊处,便好好写一封奏疏,请太后明示。”
葛守礼和杨博对视一眼,这才松开拉扯张居正的手,向众朝官心照不宣地作了个揖示谢。厂卫审案,朝官们不能过问,但是审出了结果去拿人,阁臣还是可以向皇帝请求知情的。太后也算给张居正面子,张居正奏请之后,便批准了下来。葛守礼与杨博寸步不离地坐在张居正值房内,等着小吏一溜小跑地从东厂拿了一份案卷过来,依稀便是昨日的审讯记录。张居正虽然昨天旁听了全程,但并没有仔细看过上面写的是什么,这时抽了出来,正要匆匆看一遍,葛守礼心急,守在了边上。前面都是简略写了锦衣卫去通州调查到的王大臣的背景,从第二页开始写到核心,就是昨天王大臣的审讯记录。在王大臣供词按手印的地方,有冯保写下的按语,认为王大臣的供述较为真实。在最后一行,忽然出现了几个大小略有出入的字,似乎是有人嫌弃冯保写的不够笃定,另行加上了“历历有据”四个字。这四个字与冯保字迹粗看肖似,细看却甚有差别,而张居正看到后心上一惊,手指一抖,便想将之掩住。然而终究慢了一步,葛守礼喝道:“这是什么!”
他蛮不讲理地一把抢过,张居正想着若继续与他抢夺,反而显得心虚,便放开了手,心中一时千回百转。葛守礼招杨博同来看,啧啧有声:“这是谁的字?瞧着倒是眼熟。”
二人一起将目光投向了张居正。冯保自十二岁起,临张居正的字贴,虽然二人禀性甚有差异,但终究是写出了几分相似之意来。只是平日里冯保多写簪花小楷,张居正多写台阁体,看起来颇不相类,但冯保在公文上写台阁体时,就有六七分相似了。“敢问张阁部,昨日诏狱审案时,阁下可在其间?”
葛守礼吼道。这一声吼得极响亮,就连隔壁值房的吕调阳都匆匆赶了过来看情况,其余官吏便是不好意思过来,也各自在门外竖起耳朵倾听。“自然不是。”
张居正调匀呼吸。“那这字迹,为何与张阁部如此肖似?”
葛守礼逼问上来。张居正心里也在想这个问题,有一瞬间,他几乎要怀疑这是冯保仿写的,但他立即就否定了这个想法。如果冯保想仿写他的字迹,必能写到惟妙惟肖,连他自己都分不出来,那四个字虽然像是像了,但他还是能看出一些细微区别。而冯保做这件事,对他和自己都是绝无好处,只会被人拿到把柄。冯保就算再和自己生气,也不会失智到这种地步。张居正这一时想的倒不是眼下的窘境,他悚然心惊的是,万一冯保误会这是他自己写上去的,不惜决裂也要保高拱,那可就麻烦了。这件事委实不知该怎么解释,张居正不由心急如焚,一时无心和葛守礼等人纠缠。他匆匆扔下两句:“你们若有疑问,自去上疏皇上!”
便喝令侍卫过来将他们带出去。葛守礼怒吼道:“明日上朝,必当向皇上面奏此事!”
张居正往司礼监走去,渐渐冷静下来,冯保向他隐晦地说过太后对他二人关系有过疑惑。如今李太后虽然不上朝,但朝上耳目众多,小皇帝虽然信任亲近冯保,但这种大事,他总也要向李太后请示一二。这件事瞒是瞒不住人的,于今之计,怕是只有放弃捕拿高拱,来换得葛守礼不纠缠。但是……这样一来,岂不是看起来更像是自己干的吗?张居正走向冯保值房时,脚步越来越慢,心跳如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