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荀悦脸色不佳,刘协关切的问了一句。 荀悦托词饮食不习惯,最近身体不太好。刘协瞅了他两眼,委婉的说道:“荀君,你这身体可不够强壮啊,要多加锻炼才行。”
荀悦淡淡一笑。“谢陛下,臣年近五十,怕是没什么机会建功立业了。习武强身,于我也无益处,还是多读些书为好。”
刘协皱了皱眉。“你对夫子周游列国如何看?”
荀悦沉吟片刻。“不知陛下所指为何?”
“也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只是想说,若你是七十二贤之一,会随夫子周游列国吗?”
荀悦听懂了刘协的意思。 随夫子周游列国,一要有意愿,二要有体力。 他现在既没有意愿,也没有体力——至少看起来如此。 “臣岂敢与七十二贤比肩,能名列三千弟子便死而无憾了。”
荀悦一身叹息,眼中露出向往之色。“可惜夫子已逝,无缘得见,更别说列于门墙之内。虽说五百年必有圣人出,倏忽七百余年,又何尝有人能与夫子比肩,称圣道贤。”
刘协嘴角微挑。 荀悦这话很明显啊,是冲着他来的。 现在民间有人说,五百年有圣人出,他就是那个圣人。荀悦想必是不以为然,故意在他面前这么说,以示对传言的不屑一顾。 刘协笑着挥了挥袖子。“荀君也不必遗憾。儒门好古,死人才能封圣,活人岂能得见。就算见到了,你也认不出,只能失之交臂。”
荀悦面色微变,犹豫了片刻,躬身行了一礼。 “陛下所言甚是,臣请告退。”
刘协没有再说什么,示意荀悦自便。 荀悦是自己来的,他没让人去请。如果荀悦要走,他也不拦着,留在眼前恶心自己吗? 他没这种爱好。 与其相看两厌,不如相忘于江湖,这是他的一贯作风。 荀悦躬身再拜,转身正准备走,刘协又叫住了他。 “荀君登过泰山吗?”
荀悦摇头。“没有。”
“有机会的话,去登泰山吧。就算登不了泰山,去东山看看也好。”
荀悦沉默片刻,躬身施礼。 “唯。”
行完礼,他向后退了两步,转身扬长而去。 刘协轻笑了一声,欲言又止。一转头,却见刘琮站在一旁,脸上泪痕未干,神情愕然。 “你怎么了?”
刘协心情不太好,有点不耐烦。 刘琮反应有点慢,没意识到刘协心情不好,指指荀悦的背影。“陛下,荀君这是……要去登山?”
“你也想去吗?”
刘琮吓了一跳,连连摇头。“臣要回家省亲,才没时间登山呢。臣只是觉得……他那身体,怕是受不了泰山上的寒气。”
刘协一愣。“你登过泰山?”
“没有,但是听人说过。”
刘琮挠挠头。“臣一直没想明白,为什么山上会冷?山越高,不是离太阳越近么?”
刘协哑然失笑。“你有此问,比那些读死书的大儒强多了。”
“是么?”
“嗯。你若是不信,不妨去问问那些大儒,看看有谁能回答。”
“唯。”
刘琮应了一声,匆匆去了。 —— 刘琮的速度很快,在睢阳与刘表会合。 询问了刘琮返回的经过,尤其是看到了与刘琮一起赶来的太医,陈氏松了一口气,请太医为刘表诊治。 太医诊了脉,表示刘表没什么大碍,只要注意调养,保持心情愉悦,很快就能康复。 陈氏千恩万谢,送了太医一份厚礼,安排他休息。 刘表躺在床上,看着高了一截,又壮了一圈的刘琮,心情有些复杂。 几个儿子当中,他原本最喜欢刘琦,对刘琮不太中意,觉得刘琮有点傻,不如刘琦聪明。 可是现在,他却觉得刘琮虽然傻一点,却忠厚孝顺。一听说他病了,立刻赶回来了。不像刘琦,到现在一点消息也没有。 “天子安好?”
“好,天子好着呢。”
见刘表精神不错,不像预料中的奄奄一息,刘琮心情大好。“冀州度田顺利,百姓皆称天子为圣人。马贵人生了个儿子,结实得像头小马驹。甄贵人刚入宫不久,就有了身孕……” 看着喋喋不休的刘琮,刘表刚刚好些的心情又变得糟糕起来,觉得刘琮终究还是傻了些,一点也不体谅他的心情。 “你最近学问如何?”
刘表打断了刘琮。“看你这身体,想来武艺是不用担心的。学问呢,有没有放松?”
一提到学问,刘琮就有些紧张,眨巴了半天眼睛,突然想起天子的那句话来。 眼前的父亲刘表不就是大儒? “阿翁,我能问你一个问题么?”
“你说。”
刘表傲然道,自信又回到了脸上。 “你登过山吗?”
“当然登过山。乃翁年轻时,也是游历过不少地方的。”
“那我问你,是山上冷,还是山下冷?”
刘表一愣,想了好一会儿。“山上冷。”
“那你知道为什么吗?”
刘表语塞,转了半天眼珠,反问道:“这和你的学问有什么关系?”
“天子说,我能问出这个问题,就比很多死读书的大儒强。他还让我去问,看看有几个人能回得出来……咦,阿翁,你怎么了,你……” 刘表郁闷之极,抬起手,想抽刘琮一个耳光,却觉得身体疲倦无力,连胳膊都抬不起来。 “滚,你给我……滚出去。”
刘琮吓了一跳,站起身,一边往后退,一边叫道:“阿翁,你怎么了?”
刘表的脸涨得通红。“滚,滚回天子身边去,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刘琮惊慌失措。 陈氏听到声音,连忙赶了回来,一见刘表的模样,也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扶住刘表,喝道:“仲玉,你胡说些什么,将你阿翁气成这样?”
“我没有啊。”
刘琮很委屈,结结巴巴地将刚才的话复述了一遍。 陈氏一听就明白了,挥挥手,示意刘琮别说了,赶紧退下。 再说下去,刘表真可能被他气死。 刘表喘了半天,心情才平静下来。“夫人,我将仲玉送到天子身边,是不是错了?这哪像我刘表的儿子,简直是口无遮拦,胡说八道。那些话要是传出去,我还怎么见人?”
陈氏静静地看着刘表,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夫君,你都致仕了,还见什么人?安心休养为要。”
刘表愕然,瞪大眼睛,看着陈氏,无言以对。胸中有一团郁积之气,越聚越多,却无从发泄,憋得他头晕脑胀,眼前天旋地转,直冒金星。 “夫君,夫君……” 在陈氏惊慌的呼唤声中,刘表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