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脚步声响起,有御史高呼。 “天子驾到。”
堂上堂下的众臣下意识地起身,向着快步走进来的刘协行礼。 精神最为紧张的周忠手一抖,拽下几根胡须,疼得脸都抽紧了。 “臣等参见陛下。”
“众卿平身。”
刘协摆摆手,向太尉贾诩、司徒杨彪点头致意,目光扫过司空周忠时,眼神为之一冷,便掠了过去。 周忠心里咯噔一下,更加不安。 刘协就座,先开了个玩笑,问司徒杨彪道:“司徒,今年上计结果出来了吧?比去年如何?今年能发全俸吗?”
杨彪拱手。“回陛下,今年上计还没有结束,但大致结果已经出来了,比去年增涨约两成,兖豫荆益四州皆有可喜增涨。今年不仅可以全发俸,还能发放一些赏赐。相关的物资已经从各郡调拨,很快就能送到行在。”
刘协点点头。“甚好。再过几天,就是建安九年了。九是极大之数,总该有个阶段性的成果。赏赐的事,你们拟个方案,要多照顾一些普通官员。他们跟着朝廷这么多年,不容易。多准备点实用的东西,华而不实的东西就不需要了。”
“唯。”
杨彪躬身领命。 “陛下英明。”
众人齐声称诵,尤其是各府寺的中下层官员最为开心。 有天子这句话,今年的新年会过得滋润些。 “太尉,冬训的事安排得如何?”
贾诩长身而起,拱手施礼。“遵陛下诏书,各郡县的冬训正常开展,前后左右四将军也在各自的驻地展开演训。光禄勋、卫尉、执金吾三部也都按照计划训练,随时可以出征。”
众人心里咯噔一下。 天子重军事,郡县每个冬季都要组织操演,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天子身边的光禄勋、卫尉、执金吾三部平时就在练兵,秋冬进行联合演习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可贾诩说随时可以出征是什么意思? 益州已平,交州的战事还没开始,出的哪门子征? 这时,刘协又问道:“南阳附近,有多少可用之兵?”
贾诩不假思索。“禁军三部共有战士五千七百三十一人,军吏一千一百八十三人,共计六千九百一十四人。前后左右四将军共计四万三千八百九十人。南阳三十七郡,共有郡兵四万九千七百五十人。附近还有骠骑将军部、抚军大将军韩遂部以及长安驻军,共七万八千九十二人,随时可以调动。”
随着贾诩报出一个又一个数字,堂上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但凡不傻,都能听到天子背后的浓浓杀意。 所有人都知道新兵役法推行顺利,南阳有不少兵,却不清楚天子手里究竟有这么多兵可用。 现在听贾诩报出具体数字,才知道天子手里居然有这么多兵,仅南阳郡内就有十万。 虽说南阳户口多,但是有这么多兵还是出乎众人预料。 尤其是前后左右四将军的总兵力达到了四万以上,比之前翻了一倍,是很多人没想到的。 可见天子在南阳度田,着实收获了民心,踊跃从军的人增多了。 如果说郡兵只是维持当地治安,并不担负多少作战任务,四将军所部却是常备兵,随时可以出战,而且驻地离天子行在都不远,最近的一天可到,最远的也不过三天。 换句话说,天子如果想动武,三天之内,就有五万精锐可用。 这意味着什么,所有人心里都清楚。 司空周忠面色煞白,冷汗从额头沁出,一层又一层,领口很快就浸湿了。 毫无疑问,他是所有人中压力最大的那一个。 “兵者,不祥之器,有备而无患,不得己而用之。治国还是要依法,有法可依,有法必依。”
刘协不紧不慢地说道,眼神有意无意地瞟向周忠。“司空,你说呢?”
周忠连忙出列,拜伏在地。“陛下所言甚是。”
“说说逃归案的事吧。”
刘协摆摆手,切入正题。 周忠咽了一口唾沫,有些艰难的说道:“逃归案基本已经查清,主谋乃是故渤海太守,领冀州刺史袁绍的未亡人刘某等十三人,涉案者共三十八户,一百八十五人。因不耐海外苦寒,不顾诏书禁止,从海外逃归。青徐兖豫冀诸州官员,有的玩忽职守,有的刻意包庇,涉案者共三百九十一人。逃归之后,各郡县为之掩护,隐瞒不报……” 周忠取出准备好的报告,一一宣读。 众人听了,面色再变。 案子牵连之广,触目惊心。比起逃归人员,那些为他们提供方便甚至是保护的人数量之多,已经到了罔顾朝廷颜面的地步,难怪天子震怒。 周忠汇报完,双手送上报告。 刘协随手翻了翻,淡淡地问了一句。“这只是案情总结,司空府的处理方案呢?”
周忠再次咽了一口唾沫,觉得嗓子更干了。 他之所以没有写处理方案,并不是因为写不出处理方案,而是真按照方案执行的话,会死很多人。 不仅刘氏等主谋者必须死,为他们提供方便的人、帮他们隐瞒行踪的人也可能会死。 这其中就包括汝南太守宗承这样的南阳名士。 他们可是知法犯法,罪加一等。如果天子不肯饶他们,有的是理由杀人,仅是抗诏一条,就足以让他们人头落地。 “陛下……”周忠左思右想,艰难的开了口。 刘协打断了周忠。“司空府没有方案,是因为无法可依吗?”
周忠苦笑道:“回禀陛下,并非无法可依。流放者私自逃归,依律当斩……” “既然有法可依,为何不依法判决?”
刘协拿起周忠的报告,轻轻抖了抖。“是司空不能履职,要由朕来做决定吗?”
“臣……岂敢。”
周忠伏在地上,有点头晕脑胀。 他们一直渴求的就是天子垂拱而治,政归三公。如今天子反过来问他这个司空为什么不能履职,是不是要天子来做决定,可谓将他逼到了死路。 他如果依法判决,于心不忍。如果不依法判决,天子震怒,肯定不能答应。 如果他不做决定,又证明了政归三公根本就不可能,给他们机会也不中用,以后还有什么脸色要求天子继续放权? “那你说说,这份报告究竟是什么意思。”
刘协手一扬,将周忠的报告甩在地上。纸页散开,纷纷扬扬,仿佛打在周忠脸上的一个个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