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善凑近齐慕羽的耳边,就是一阵低语。顿时,齐慕羽的面色有些古怪:“祭拜?”
“是祭拜!”
杨善重重点头:“慕羽,愚兄知道官家的这一要求实在有些为难你,但是你也要知道官家的难处。”
的确,为了表示对逝去之人的悼念与尊敬,做祭拜之事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问题是,如今这道君皇帝叫自己去祭拜的人非同一般,这敬仰他的人将之奉做神明,这厌恶他的人更是将他斥责为千古难得一见的奸臣。此人正是大名鼎鼎的临川先生。临川先生之所以为后人耳熟能详,是因为其的变法。大宋仁宗一朝,社会问题日显。内有经济困窘,社会风气败坏,这外有强敌不断袭扰。大宋神宗皇帝继位之后,立志做一有为之君,故问计于临川先生。临川先生以为‘这治国之道,首先要确定革新方法’,所以力劝神宗皇帝变法。为富国强民,神宗皇帝更是欣然接受。得到神宗皇帝支持的临川先生便开始大刀阔斧地进行改革,其改革的力度之大,可谓是历朝历代从未有之。临川先生的新法在财政方面有均输法,青苗法,市易法,免役法、方田均税法、农田水利法等等。在军事方面则有置将法,保甲法,保马法等。而在熙宁四年,临川先生更是颁布改革科举制度法令,废除诗赋词章取士的旧制,恢复以《春秋》,三传明经取士。同年秋,更是实行太学三舍法制度。客观地说,临川先生的新法也取得了巨大成效,一时之间国家收入大增,百姓的负担也减轻了不少。而在对外方面,强兵措施也扭转了西北边防长期以来屡战屡败的被动局面。可是临川先生的新法同样也有不足之处,其一就是将变法想得太简单,其二就是这步子迈得实在太大。但凡一个稍有脑子的人,都知道,哪怕一件再简单的事情,这做起来也许都没你想得那么简单,毕竟,这在做事的过程之中,变数太大。打个比方,朝廷的一个命令,它的出发点可能是好的,但它考虑过各地的民情的区别了吗?它考虑过这执行命令的人会不会曲解命令?还有他会不会抑制自己的私心,真心实意去执行呢?再者,为了走快点,步子迈大点无可厚非,但倘若步子迈得太大,扯到了蛋可就得不偿失了。保甲制度和免行钱制度虽说出发点亦是为国为民,但是却是太过忽视百姓的利益,引得民怨沸天。还有临川先生的‘发富民之藏以救贫民’这出发点同样是不错,但富人倘若不愿意,这与后世的强迫捐赠有何区别?这富人有钱的确是不假,但人家的钱难道是天上掉下来的?人家明明不愿意,你非要强行要人家‘献爱心‘,你此举和强夺豪取有何异?而更令人哭笑不得的是,临川先生居然劝神宗皇帝远离奸佞,将他们彻底驱逐出朝野。乖乖,这为官者,又有几个没有不检点之处的?你直接给人家扣上奸佞的帽子,人家不跟你急才怪。须知,这黑与白本来就是不可以彻底割开的,这有功赏,这罪惩,才是上理,岂能一刀下去,一了百了?故而,这治国如烹小鲜,只可徐来,不可太过心急。这就好比这人若有重病,同样不可心急,须用温药慢慢调养,否则,一剂猛药下去,直接就嗝屁了。客观说,临川先生的变法对大宋有大功,否则道君皇帝也不会追封临川先生为舒王,配享孔庙的殊荣。可是为了不让人非议,道君皇帝却不能亲自去祭拜,反而要悄悄派人代替自己前去。虽说道君皇帝所能信任之人定然不少,但那些人个个地位显赫,一旦让他们前去,定然会招致无数人的口诛笔伐。而在权衡之下,道君皇帝以为齐慕羽身份卑微,让他去行祭拜之事,纵然会引得一些人恼怒,也不会将事情闹得不可收拾的地步。杨善看着齐慕羽:“慕羽,官家也知道倘若让你去做这事,定然会为你招来无数的是非,故而,官家并没有下旨。”
“所以,倘若你拒绝,管家也不会责怪你的。”
“慕羽,要不为兄给你三天的时间去考虑?”
齐慕羽笑了:“兄长,无需三天,慕羽现在就可以答应你,慕羽愿为官家分忧。”
杨善一愣:“贤弟,就不需要再考虑一下?”
齐慕羽摇头:“无需,慕羽以为临川先生对我大宋有功,同样有过。可是这功是功,过是过,又岂能混为一谈?”
“兄长,慕羽出于对临川先生的敬仰,前去江宁祭拜,这行得正,坐得端,又何惧他人的闲言碎语?”
杨善朝齐慕羽深深行了一礼:“兄长替官家谢过贤弟了。”
“兄长客气了。”
可就在这时,一个衙役匆匆走了进来,由于太过惊恐,衙役甚至忘了对杨善行礼。衙役对着齐慕羽的耳边一阵低语,顿时,齐慕羽面色大变。齐慕羽面色凝重:“此事事关重大,务必保密,决不可让他人知道。”
衙役连连点头:“县丞大人,小人明白。”
“对了,这事告诉柳知县了吗?”
“回县丞大人,还未。”
“很好,此事待会我自会去和柳知县说,就不用你去禀告了。”
“你先下去吧!”
“是!”
衙役慌忙退下。看着齐慕羽一脸凝重的模样,杨善忍不住问道:“慕羽,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可否让为兄知道?”
齐慕羽苦笑不已:“慕羽岂敢相瞒?”
“兄长,牛金死了。”
“牛金死了?”
杨善大惊:“牛金这好端端的在大牢之中,怎么会死呢?”
齐慕羽长叹一声:“是自尽。那是因为崔知府为了崔威之死,曾去地牢斥责牛金一番。那牛金羞惭不已,从而自绝。”
杨善哭笑不得:“慕羽。这话也太荒唐了,牛金乃穷凶极恶之人,他怎么可能会羞惭……”话说到一半之后,再也说不下去了。杨善的眼睛瞪得溜圆:“慕羽,你真的要这样做?”
齐慕羽点点头:“兄长,崔知府因为丧弟之痛,做出这种荒唐之事的确是让人恼怒,但仔细想想,也是情有可原。”
杨善长叹一声:“贤弟,你果真是君子,这崔家兄弟对你做出那么多混账之事,你还要如此帮他们。”
“只是日后倘若上头查起来,会为你带来不小的麻烦。”
齐慕羽笑了:“只要身为扬州知府的兄长能装糊涂,慕羽以为,是没有多少人愿意深究的。不知兄长可否相帮?”
杨善也笑了:“贤弟帮了愚兄那么多忙,眼下好不容易才央求为兄一次,为兄又怎么好意思拒绝?”
杨善就这样看着齐慕羽,而齐慕羽也这样看着杨善。片刻之后,二人放声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