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寒腊尽,风霜清零和气渐入东风,岁杪将迎春临此时,金谷制酒,炙桔引香,与卿结万岁好”这是半阙意境极好的新年表白词,应是在除夕之夜,在一处烹香暖玉的宫殿里,有位俊美风雅的君王,一手端着金谷酒,一手揽着国色天香的爱妃,笑语吟吟,小意温存,绵绵不断的用好听话儿哄着她。可惜这话偏是出自冰冷阴暗的塔楼里,一个衣衫破旧的女人之口,她每年都会在除夕这天站在这里,反复念叨这几句词,这也是她一年当中唯一说话的时候。“可年年岁岁,岁岁年年,究竟什么才算是结万岁好?”
她的声音从方才的软和甜润,又变成了无线的疑问萧索,她的言语清晰明白,可眼珠儿却混沌迷茫,任由那些呼啸着穿过破烂窗缝的风雪随意凌虐,彷佛她并不在此刻,而是在遥远时空的某一处无风无雨的港湾。她身后的门吱呀一声响起,一个八九岁样子的男童走进进来,同样的不合体的旧袄裤,灰蒙蒙的且染着透骨的寒霜。他容貌极是出色,虽冻得有些苍白,一双大大的瞳仁却是湛湛的冰蓝,若是生在别的孩童脸上,到当真是稀世玉人一般,偏偏到了他脸上,那眼睛里却藏着不符合年龄的寒冷,竟是深渊一般。这男童看了一眼窗前的女人,不由流露出厌恶之意,但还是用满是冻疮的小手伸进袖筒里,掏出一盒包着描金红纸极精美的糕点,重重的放在桌上。“快吃吧,这是我去宴会上偷来的。”
他瓮声瓮气的开口。可女人毫无反应,好像宁可冻死在窗口,也不愿回头看他一眼。男童紧紧捏了捏拳头,他眼中的愤恨仿佛一下子燃烧了起来,他右手在腰间摸出一把小小的匕首,白刃向前。“是你自己不吃的,不要怪我。”
他沉沉的放佛是自语一般。窗外的风雪更加肆虐了,暗无天日好像要压塌这座毫无生气的塔。“祁欢,你这个妖女生的小杂种,给本殿出来!”
外面突然响起了挑衅的叫喊,祁欢收回了手中的匕首,他上前一把推开窗边的女人,往外看去,楼下站着三个锦帽貂裘的少年。大荒国的皇宫,以缚灵塔为界,分开了皇权富贵与枯寂冰冷,那三个少年从人间极乐之地而来,却狞笑着急于设置地狱的场景取乐。“那小杂种在那!四哥,我瞧见了!”
七皇子忙不迭的喊着!“好!”
四皇子祁禄今年十四岁,身材不高,若论阴险使坏,可说是九位皇子之最。“这次将他捂在狗洞口,还怕他跑了不成?看这次还不掏出他的牛黄狗宝来!”
另外两人连忙高声附和,三个少年桀桀怪笑,准备登塔抓人。祁欢在窗前望着他们急切的步伐,却露出复杂的神色,有生理上的不适,却也有隐秘的期待。进入缚灵塔的三人,将将爬上三层,突然脚底的木板一软,整个地面崩裂,七皇子狠狠的摔了下去,一下子没入深厚的雪地里,半晌才爆发出巨大的哭声。七皇子祁祯只有十岁,平日里娇生惯养,何曾受过这样的苦,如今也不知伤势如何。“好你个阴险的杂种,你敢下陷阱!”
五皇子祁祊大骂道,他大踏步的往上冲,不料脚下一片湿滑,他不受控制的往后倒去,卷着四皇子一齐往楼梯下摔去。三个皇子一齐摔的鼻青脸肿,哀嚎不止。“疼了吗?一定很疼。”
祁欢穿着破旧的棉袍一步一步走下来,蓝色的眸子,在周围没落的宫灯之下,闪着冰凉的光芒,“这里都是桐油,我满满的洒了整个缚灵塔,哪里都是滑的。”
他走过去看着七皇子摔断的左腿,他的声音很轻,“哦,七哥,这样的天气,你的汗珠都流出来了,我也流过一次,还是你上次将我的手臂踢断的时候。”
“杂种!”
三个少年期期艾艾,已经各自受伤,面色终于泛起了惶恐。“你都是装的?这才是你的本来面目?”
四皇子祁禄突然惊讶的叫道。“还是四哥明白,若不如此,今晚你们三个如何会自投罗网。”
九岁的祁欢笑得很轻,却令周围的人再也笑不出。“今晚真是大收获呀”,他的袖子一滑,那匕首又出现在他手上。“放肆,你敢碰我们一下,父皇不会放过你!”
“你看我,在意吗?”
祁欢的匕首像是一条吐着信子的黑蛇,毫不犹豫的先逼近了七皇子。“听说他最喜欢你,我真不理解,你明明是最蠢的。”
祁欢的眼底又被火焰燃烧起来,杀心炽,可焚尽万物。一个玄衣暗卫忽然从天而降,伸手弹出一点寒芒将他的匕首震开。他幽灵一般迫近,成了今晚的一个意外。祁欢感到自己陡然悬空,他被那暗卫掐住了脖子,像猫一样拎了起来。“属下见过殿下们,敢问如何处置此人?”
暗卫向皇子们行礼。“李志,别杀了他,给本殿摘下他一只妖气的眼睛!”
祁禄又露出残忍的笑容命令道。祁欢唇角抖动一下,他排行第九,本也是天潢贵胄的九皇子,可是他却活得连条狗也不如,没有尊严,没有善意,因为别人说他母妃是个妖,那他自然也是个不详人。就这样死了吗?他不甘心,可是不甘心有用吗?他突然张开嘴狠狠的咬在李志的手臂上。李志吃痛狠狠一甩,祁欢又像是一只破布袋子一样,被甩在雪地里。李志随后抽出刀,他的刀长而薄,是内宫中给暗卫们特制的武器,杀人时只会留下一道细小的伤痕,甚至都不会流血。他习惯性将刀横在胸前,一手翻起了祁欢的左眼皮。冷笑着道“九皇子得罪了,属下听说,睁着眼睛取下的眼珠子,最是完整。突然一阵清寒的风裹挟着馥郁的梅花清香扑面而来。隐隐飘着一曲不知名的乐曲。在所有人失神的片刻,一位白衣轻裘的少女不知从何处飘然而至。白衫如雪,墨法如瀑,她的手臂里还挽着一方古琴,她整个人似乎散发着淡淡的光芒,半粒雪花都不见带在身上,她眸子深深,微带着些冷意,唇角却弯着好看的弧度,攒出些暖意来。她似笑非笑的落在他们身边,祁欢不知道何时已经脱离李志的钳制到了她的身后。“大胆,你是什么人!”
李志怒道。地上除了伤势较重的七皇子,其余的人都被这少女惊艳了心神。“哪里来的小美人?跟了本殿回去吧!”
祁禄眯起眼睛,他几乎忘记了自己的伤,急于想从地上爬起来,展示一下自己皇子的威仪。少女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道,“熊孩子。”
“你说谁?好大的胆子!”
五皇子祁祊暴烈的咆哮。“信不信本殿连你一起杀了!““哦,好可怕啊,”少女的眼神扫过他们,“看来你们,挨的揍都太少了。”
祁禄对李志使了一个眼色,李志便向着少女扑了过去,祁欢坐在地上讶然的看着少女,却见她一把将古琴塞进他怀里,“喂,你看好了。”
她飞身而起,像一只凌空的白鹤,掀起了一片晶莹的雪浪。很快他们几个就被白雪淹没,被风一吹,便露出身体的形状,三个皇子和一个暗卫就这样在除夕之夜变成了四只雪雕。“你是怎么做到的?”
祁欢惊愕的看着他们,“你到底是谁?”
她没好气的翻个白眼“我是神仙啊。”
“你骗人,世上哪有神仙?你明明是个乐工,还是个胆大包天的乐工!”
他看着手里的古琴,眼神浮起更多的怀疑。“以后我就是你师傅了。”
少女拿过自己的琴,定定的看着他。“你想都别想。”
祁欢倔强的转过身,就要向塔中走去。一瞬间,却被少女一把按倒在雪地里,吃了一嘴的雪沫,却动弹不得。祁欢努力的抬起头,恨恨道,“有本事你也把我变成冰雕,最好杀了我,不然我一定会报复回来的!”
少女叹了口气,右手一挥,祁欢昏了过去。“你已经长歪了,不过,还好,现在遇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