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邓长雄、王二虎、戚金三人率各部人马,汇同城中战兵,分驻开原四门。 刘总兵离开杨青儿后,便马不停蹄巡查军营。由于开原各矿暂时停工,镶白旗投降的三百建州真夷分散驻扎在四门瓮城,他们被要求不准进入主城。平辽侯担心这支突然出现的鞑子,会被开原军民活活打死。 “从今日起,你跟在本官身边,和他们一起保护本官安全。”
平辽侯拍拍杜度肩膀,将一把雁翎刀递给他。裴大虎、吴霄等人虎视眈眈望着镶白旗旗主。 “刘将军不怕我杀了你?”
八名卫兵立即上前,数把雁翎刀架在杜度脖上。 刘招孙越过杜度的脸,向北方望去。 “本官信任你,你先从本官卫兵做起,本官觉得顺眼,就送你回赫图阿拉。那时,你就是建州的王,本官就是天下的王。你和建州都还是本官的卫兵。你若现在杀了我,这些都会灰飞烟灭,当然,也包括你自己。所以,你,忍心杀本官吗?”
杜度目瞪口呆,瞠目结舌,他仔细回味这几句话,过了很久才想明白,跪倒在地,大声向平辽侯表忠心。 从此,平辽侯身边又多了个忠心耿耿的卫兵。 平辽侯在北门城楼召集各营把总,以及安乐知州宋应星,幕僚茅元仪等人。 留守开原的两名把总,详细复述了黄台吉攻打北门的经过。平辽侯对红衣大炮表现出来的杀伤力颇为震惊,一炮竟能打死这么多人。两位把总最后补充说,燧发枪在面对建奴弓箭时,并不占据优势。 燧发枪没来得及刻膛线,子弹射出去便开始乱飞,准度很差。宋应星和雷匠头互看一眼,宋应星解释道: “枪管增刻膛线,需要人手,城内壮丁都被调往北边争田了。”
“本官知道了。”
刘招孙拿起把燧发枪,枪口指向康应乾,神色自若,康应乾则大气不敢出一下,生怕火铳突然走火。 平辽侯放下燧发枪,望向一脸风霜的茅元仪。红夷大炮改进项目暂停,工坊现在缺人手也缺银子。 茅元仪身上流露出来的气质与徐霞客类似,只是还没徐霞客那么疯狂。 平辽侯认为,红夷大炮太过笨重,而且造价太高,攻城勉强可以,用以野战实在不合适。 下一阶段火炮研发将重点着力于轻型野战炮。 平辽侯要求工坊设计出一款轻型佛朗机炮,只要两名炮手便可进行操作。这样以来,火炮就能在战场上随步兵一起前进,为步兵攻击提供火力支援。 想起那日在浑河北岸发射神火飞鸦,差点就被那支浪子回头的火箭炸死,刘招孙至今觉得心有余悸。 他没有责怪宋应星,毕竟没有稳定器的火箭,只能做它自己想做的布朗运动。 穿越者挥笔在白纸上画出个类似稳定器的图形,让雷匠头他们研制试验,看看能否提高神火飞鸦的命中率。 这个时代的康格里夫火箭,实战威力丝毫不逊色于火炮。神火飞鸦将是开原军接下来的研发重点。 平辽侯滔滔不绝说完。宋应星、茅元仪和雷匠头都抬头望向他,欲言又止。 宋应星犹豫不决道: “平辽侯,改进倒不是很难,不过,增刻膛线,将佛朗机炮变轻,都需要花费大量银钱,需要大批人手,否则·····” 平辽侯摆摆手,不以为然道: “钱,本官会给的,人也会给的,你们先造出样品,试验之前通知本官,本官到时会去看看。”
“建奴虽退,战斗却还没结束。”
~~~~~~~~ 当日,刘招孙又听取了民政部门的工作汇报,去伤兵营对伤兵的进行抚恤。 在大营和战兵一起吃了午饭,和袁崇焕讨论新商铺的选址问题,圆嘟嘟希望定在铁岭,相比开原,铁岭商业更加繁荣,位置也更好。 刘招孙坚持设在开原,商贸公司以后必然发展壮大,巨额的现金流和海量的货物,难免不会让某些人产生其他想法。把它控制在开原,应该是稳妥的。 所有事情忙完,天已经黑了,这时才想起还要回去宴饮。 杨青儿和金虞姬还在等着自己,最后,他推掉了两个大户的拜见,让他们过几天再送丫鬟过来,让卫兵在城外军营过夜,自己一人匆忙回城。 黄昏时分,他拖着疲惫的身子扣响总兵府大门,过了一会儿,胖丫鬟锦儿出来招呼。 “侯爷,快些进来,夫人都等不及了。”
刘招孙对着手指哈了口气,感觉手快要被冻掉,腿裙鳞甲泛着寒光,他从军营过来,走的太匆忙,没换上大氅,正是隆冬时节,是冻死人的时候。 太阳刚下山,感觉全身像被丢到冰窖里一般,他哆哆嗦嗦跟在丫鬟后面,走过照壁和前院,拐了几个弯,便来到总兵府后院。 后院西南角厢房,此时灯火摇曳,淡淡的酒香从里面飘出,刘招孙被酒香勾着向前走了几步,远远听见金虞姬和布木布泰在行酒令。 “玩得很嗨啊。”
平辽侯缩着脖子,从丫鬟手里接过件貂皮裹在身上。 已是掌灯时分,里面听到院门前有人进来,杨青儿隔窗悄视,望见刘招孙朝这边走来,连忙对两人道: “官人快冻死了,炉子再拎个来。”
布木布泰放下翘着的二郎腿,立即忙活起来。 桌子上摆着些菜肴,中间放着酒壶,金虞姬和杨青儿迎了出去,见夫君哆哆嗦嗦,杨青儿说: “官人怎的回这么晚?”
刘招孙来不及答话,掀起门帘,便觉暖意融融,像是到了三月天。 “宋应星的弟弟开了家铺子,下午去那边耽搁了····” 金虞姬连忙叫:“芍药倒茶来。”
才知道那胖丫鬟叫芍药。他捧着茶喝了口,见桌子上菜还冒着热气。 “还是打仗好,打仗没这么忙,一天都没吃上饭。”
说着抓起两块蒸饼,就着羊肉乱吃起来。金虞姬忙关了门,进来笑说: “官人可是饿坏了?吃完一起行酒令!”
刘招孙见桌子上摆着几个酒瓶,随手拿起一瓶,空了一半。 拉住金虞姬。 “伤还没好,少喝些。”
金虞姬笑说: “难得官人有雅兴,好好陪你。老宋头说了,喝点不妨事。”
布木布泰脸色微熏,不知喝了多少,这蒙古女孩子,小小年龄便是海量。 “小丫头近来读书可好?”
“刚把先生打一顿,开原没先生敢教她了。”
杨青儿和金虞姬摆上张花梨圆炕桌子,芍药蹲在外面火盆上筛酒。 布木布泰拎来个火炉,不知别人在说她坏话,酒劲上来,直勾勾盯着刘招孙。 “哥哥,我不嫁鞑子,嫁你可好?”
刘招孙把筷子敲在布木布泰头顶。 “嫁你个大头鬼!好好读书去!再敢打先生,就把你送到赫图阿拉,给黄太吉当老婆!”
布木布泰酒醒一半,不敢再胡乱说话。 屋内渐渐暖和起来,金虞姬笑说:“怎的这么热,都脱了衣裳才好。”
杨青儿瞥她一眼:“要脱你脱,这些时日去沈阳打仗,是不是经常脱?”
两个女人说着又要动手。 此时刘招孙嘴里叼着根鸡腿,连忙对金虞姬摇手。 金虞姬瞪杨青儿一眼,将外面貂皮大袄子卸去,头上随便挽着髟赞儿,穿着件贴身短袄,身材颇显妖娆,腰上还有个月牙形箭痕。 “刚才谁说把官人灌醉,乘机那啥,这会儿又在这里假正经,你这两面三刀的,罢了,我还是去和小妹妹玩,” 金虞姬望向布木布泰,“小妹妹,还敢玩吗?”
“怎的不敢?”
布木布泰摆出一副小太妹模样,拎着个酒瓶,坐下来继续划拳。 刘招孙吃完鸡腿,又夹起块猪脚,大声道:“喂,小妹妹,不能喝太多酒啊。”
金虞姬带着布木布泰靠在炕前划拳,不时回头瞟官人一眼。 杨青儿忙不迭朝刘招孙碗里夹菜。 匆匆吃了几口,拿起旁边酒壶,一饮而尽。杨青儿见夫君兴致盎然,令芍药又筛来一壶。 刘招孙平日极少畅饮,又是一日劳累,三杯两盏便有些恍惚。 三人都朝这边望来,见他还披带铠甲,金虞姬笑说:“既是宴饮,官人披甲作甚?到了诰命夫人闺房,也该解甲入红帐。”
刘招孙无奈,只得脱了鱼鳞甲,取下铁臂手,穿着件三品文官仙鹤袍服。 三人看他这个样子,都咯咯笑起来。 “哥哥,再脱!再脱!”
布木布泰满脸通红,豪情上来,大声喊叫。 刘招孙被她吓住,把袍服袖子撸起来,真像要下田摸鱼。 “脱什么脱?咱们行酒令,谁输就喝酒。把丫鬟芍药也叫来,人多才热闹。”
刘招孙思考行什么酒令好玩,神色肃然,仿佛又回到了战场。 芍药拎来桶炭火,也靠着炕边坐下。 厢房里春意融融,杨青儿脱了长袄,穿一件三色缎子斗小夹,底下是墨绿色长裙,抬眼望向夫君,越显的娇媚动人,眼如秋水还清。 刘招孙对布木布泰道:“都斯文些,别大呼小叫,让康应乾听到,明日又嚷嚷要送我金刚·····” 刘招孙酒后失言,连忙止住话头。 在场四个女子,只有布木布泰没听懂这话意思,其他三个都捂嘴低笑。 杨青儿撇嘴望金虞姬一眼,对刘招孙笑说:“官人青春年少,可别乱吃那些东西。”
金虞姬以为杨青儿责怪自己,笑说: “要那药做什么?官人可是坐怀不乱,奴家那日在浑河受伤,全身好多伤口,都是官人帮着涂药·····” “那又如何?我还入了洞房的!”
杨青儿针锋相对,毫不示弱。 眼见两个丫头又要开车,刘招孙连忙止住,在心里感慨,明代风气之开放,远超过他想象。 “还行不行酒令?一晚上都听你俩唠唠叨叨,好不容易偷得半日闲,别耽误了。”
两女子互瞪一眼,大明好闺蜜旋即恢复为情敌状态。 金虞姬说:“拿骰子,咱们抢红。”
杨青儿道:“没趣,不好。不如射覆。”
射覆是文人玩的酒局游戏,据说很是高端。 在瓯、盂等器具下覆盖某一物件,让人猜测里面是什么东西,还要求必须用典故把谜底说出来。 此类酒局游戏,袁崇焕和孙传庭这样的进士出身才能玩得转。 金虞姬不行,刘招孙更不用说了。 刘招孙知道诰命夫人是想让金虞姬出丑,他望着钲带上的箭插,对众人笑道: “抢红太俗,射覆太雅,都不好。”
金虞姬和杨青儿异口同声道:“那要玩什么?”
刘招孙抓过箭插里的十几支轻箭。 “投壶。”
“咱们不拘礼数,不要文人那些繁文缛节,不管什么依耳、贯耳、骁箭、散箭、全壶,(注释1)直接投,输了的便喝酒。”
金虞姬笑道:“这个好,这酒令好,好久没玩了。”
杨青儿笑道:“确实好久没玩了,以前在父亲军中经常玩,都不是我对手。”
“那便比比?”
“比比就比比!”
两边剑拔弩张,立即开始比试。 芍药拿来个竹雕的签筒,将里面的卦签子都摇出来,把签筒当做个简易的箭壶。 刘招孙随手摸出一支,背对着众人,在烛火下念起卦词。 “蛰龙已出世,头角首生成,云兴雨泽····” 这分明就是那日太清宫老道长赠给自己的揭语,为何会在这里又遇见? 道法三千,妙不可言。莫非道人真有神通? 刘招孙心惊不已,正要翻看后面解语判知吉凶祸福,却听杨青儿大笑。 “安远将军,你不是我对手,换别人来!”
回头看时,金虞姬一脸茫然,喃喃道: “竟然输了。”
说罢,她上前清点投壶中箭数。 “一、二、三、四,五” 算起来足足比杨青儿少投中五支。 杨青儿笑吟吟说:“好了,安远将军,罚酒五杯!赶紧喝!”
金虞姬也不抵赖,抓起炕头的酒瓶,在桌上倒下五杯酒,一饮而尽。 布木布泰接过金虞姬位置,拿来十支轻箭,站在签筒五六步远的窗前,踮起脚尖,全神贯注,投了两箭,全都命中。 杨青儿也不看她,只是回头望向夫君和朝鲜丫头,见金虞姬还在和夫君低声说些什么。 她接过箭,对着竹签一投,那轻箭在她手中就像长了翅膀一般,全都听话的飞入签筒中,看得布木布泰瞠目结舌,用崇拜眼神望向诰命夫人。 芍药见夫人连胜了两人,骁勇无敌,便自觉投降,认了三杯罚酒。 刘招孙正想上去玩玩,金虞姬抢在前面。杨青儿打量金虞姬婀娜身姿,眉头微皱道: “怎的?还要比试?”
金虞姬也不说话,抓起箭,目不转睛望向签筒。 结果这次输的更惨,输了六支箭。 脸色绯红的金虞姬倒下六杯酒,举起一杯,身子摇晃的像条小船。 刘招孙心痛不已,将她扶住,抓起酒杯,笑着把酒喝了。 “夫人,她们都不是你对手,还是我陪你玩。”
刘招孙以前跟着义父刘綎四处征战,军中投壶可是好手! “官人既愿意替人喝酒,便让你多喝几杯!”
杨青儿说着,身子却凑上来,刘招孙正举手投箭,淡淡幽香扑鼻而来。 “别闹。”
~~~~~~~ 黑甜一觉,不知所之。 及至天明,金虞姬睁眼一看,只见东方既白,天色晶明,忙说:“遭了,迟了!今日还要去巡视屯堡。”
向床上瞧了一瞧,只见布木布泰头枕着炕沿上,睡犹未醒,连忙起来叫她。 刘招孙已翻身醒了,安慰道:“不迟不迟,袁崇焕还没到。”
金虞姬连忙推布木布泰起身。小萝莉坐起来,犹发怔揉眼睛。 杨青儿早已梳洗完毕,摇曳生姿走进来,对布木布泰和金虞姬笑说:“你们两个不害羞,喝醉了,也不拣地方儿乱躺下,都和官人躺一起。”
两人见和刘招孙同榻,又见身上衣衫整齐,忙笑的下地来,说: “我们怎么都记不起来了。”
刘招孙笑说:“不妨不妨,我也记不清了。”
说罢披上鱼鳞甲,准备出门去找袁崇焕。杨青儿金虞姬连忙上前给官人梳洗打扮。 金虞姬帮他收拾好发髻铁盔,杨青儿则把官袍鱼鳞甲给刘招孙穿好。 穿越者闭上眼睛,周围是两个少女淡淡的体香,街上的喧闹声忽然都远去了,这些天绷紧的神经渐渐松弛,他的内心感到一阵从没有过的轻松。 注: 1、“连中”(第二箭连中)、“贯耳”(投入壶耳者)、“散箭”(第一箭不入壶,第二箭起投入者)、“全壶”(箭箭都中者)、“有终”(未箭入壶者)、“骁箭”(投入壶中之箭反跃出来,接着又投入中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