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重新开放的仙灵堂后,楚客尘就开始苦思去哪里寻找七星灯,一动起找七星灯的念头,天空倏尔响起惊雷一声,一道闪电劈下,正中仙灵堂中院。一阵尘土飞扬过后,地面是一条深深的沟壑,沟里是几盏油灯,月白色,半透明,发出的光芒璀璨皎洁,宛如星月之辉,灯身剔透,似是晶玉所制,内部隐隐有流动之状。楚客尘突然想到,这是万万年前的,六界大动干戈时期的遗物,想这七星灯可是神界的神器,这时候应当还在诸神手里,可为何一动七星灯的念头,它就自己现形了呢?不过转念一想,其实也没什么好疑惑的,毕竟这不是他所在的时代,他正在经历的只是别人的经历,也许当年的玄机就是与七星灯有缘呢?一个不知道是真是假的地方,连时间都在这里发生不可思议的巨变,春夏秋冬恍似缩影,一年的时光流逝比平时快得多。一年就这么过去,浣后终于睁开眼睛,重新见到了诀别已久的浣朝上国,古城楼兰,人王承德。浣后醒来后第二天,人王颁布诏令,封忞玄机为莲仙,于诸神位之中独立此仙位,设仙灵堂为“太真上观”,供人们朝拜供奉,并划西土的五绝圣地为莲教所有,独立于浣国之外,千年百年,广受香火。原来的仙灵堂已变成了太真上观,楚客尘走进正堂,见香案之上立有一座金象,说这一座金象是为他而立,实则正与群魔殿那座忞玄机像一般无二。至此,楚客尘更是迷惑——明明眼前发生的一切都是他选择的结果,为什么最终的表现结果仍然是忞玄机?那他楚客尘的存在,究竟是假是真,是虚是实?正对着玄机像冥思,熟悉的白光再次闪烁起来,白光将视野充满,之后眼前变作一片空白,什么也看不清,只能感觉到一片混沌中,身边似乎有气流急剧流转……瞬息之间,再能看得清楚时,世界又是一片茫茫的雪白色……这次来到的还是那座冰城楼兰,周围一大片区域已经解冻,原先跪着的红衣此时不知去向,包括苌煜等师弟师妹们……“哈哈哈哈……”自长天之外回荡起一声声大笑。这声音若至若离,空灵梦幻,音浪于旷远中层层叠叠,回环往复,听不出雄浑还是尖锐,不过能隐约听出是一个男子的。“玉心仙楚客尘……好,很好!不负寄望,不枉声名啊!”
声音虽虚幻,一字一句却清晰。楚客尘问道:“你是,仙祖玄机?没有传来回答,可是楚客尘已经知道答案,他继续道:“玄机仙祖,其实当年不是这个结果,对吗?”
过去好一会儿,那声音才幽幽道:“你如何知道?”
“红衣和白衣最后安然无恙,楼兰没有被冰封,我成了仙,但没有入魔,这是我的结果,但都不是真的。真实是,红衣死了,白衣堕入邪道,楼兰城被冰封万万年,你成仙后,更是成了魔祖,这些都是你的结果,也是最终的现实。”
楚客尘说出这一切时,寂静平和的语气,实则充满浓浓的叹息,“你不满意你的结果,但又没办法去改变什么,所以你更加渴望一个自己想看到的结果,我们来了,你就想让我们把你的经历再次经历一遍,若我们活出的结果是你想看到的,那么就是通过了这个考验。”
“好啊,真的好啊!不过你只说错了一点:经历了这一切的人自始至终只是你,而不是你们。还魂曲谱与血精灵在我神虚之中,你的师弟师妹们正在那里寻找,能不能找到,全看你的结果能否令我满意,恭喜你,做到了。”
此刻,师弟他们应该已把东西找到,正在回途。“多谢仙祖成全。”
四面八方皆是忞玄机的声音,楚客尘不知他具体方位所在,便对着整个楼兰城一拜。“已死之人,何谈成全?我倒要感谢你,弥补了我心中一个遗憾。”
“敢问当年的前辈,又是如何选择,以致于悔恨至此?”
“怎么选的?怎么选的……哈哈!当年的我也和你一样啊,和你一样的人,面临和你一样的境地,面对同一群人……本来什么也没有改变,一切都在照着原来的路子前进,直到到了那个地方,事情开始发生转机,你开始做出与我截然不同的选择——那就是与九头雉凰耗过八十一天之后,你的选择还是救人,而我,选择了杀人……”“与九头雉凰纠缠八十一日过后,我回到仙灵堂,恰逢景真再次来报,说官家兵马欲攻上莲教,情势危急,我犹豫片刻,便即掉返,离开大鸾宫回到莲教,亲自组织筹谋,与人王的人马开战,这一战,就是九年!因我莲教众人道功还未大成,人王又以一国之力对付我们,是以双方死伤无数。”
“我杀红了眼,每日沉浸在刀光剑影,血雨腥风之中,最开始的时候,我会感觉到怕,至于后来,我发现自己已经开始沉溺于一种快感中,这种快感使我越来越酣畅淋漓,越来越疯狂……杀人成性,走火入魔!千年打坐修悟,换来道行一朝颠覆,一身仙气变为魔力,一腔至理成为执念,堕入魔道后,我屠杀浣人无数,与她们两人的仇也越结越深,终于在那一天,红衣来杀我了……”“那次相见,我与她没有说一句话,她一个人闯入莲教与我生死相搏,为了她的国家,她放下了情爱,也放弃了自己的生命,那一战本毫无悬念,可是也战了很久,那天风雨交加,惊雷不断,她的剑刺向我的时候,我没有躲开,我很想知道她到底会不会真的杀我,那一次,是我赌赢了,她的剑偏了锋,最后并没有杀死我。我非常清楚,浣国是她的责任,而我,于她心中也有一席之地,巾帼英豪如她,也最终选择了她想要的儿女情长。之后呢,她的心软给浣国带来了一场灭顶之灾,因为这之后,我狠下心肠念动冰咒,使寒冰封冻楼兰及整个浣国三年……她因悔恨自己无法下手杀我而护不了国家,就长跪于楼兰城外以谢罪,那时我才反应过来,红衣死在了我的寒冰之下……”“天降雪霜,寒风过处,一切都被冰封,其时白衣恰好被派出去办事,不在浣国,她回来后,看到冰尸红衣,第一时间也闯入莲教想要杀我。娇娥柔静似她,这一次却选择了应该做的事,她没有心软,她的剑穿透我心口的那一刻,天降雷劫,雷神的穹霄神雷一并毁灭了我和她……我和她皆有一缕残魂尚存,她带着记忆轮回了,一直守在这楼兰城中,而我,活不成,也不愿入轮回,便一直在这里吧……”后来的这一切真实,果真与楚客尘的经历截然不同,听他讲完,楚客尘更加不解,“红衣随了势,白衣随了心,为何最后,都没能善终?”
“哪有那么容易,哪有绝对最好的选择?无论何时何地,人只要从局外进入局内,就必然要有选择和舍弃,一旦作出决定,总会有不如意,凡不想有缺憾,便莫要卷入事局,无为而为。不因所牵动而喜悲,不因所喜悲而迷惑,不因所迷惑而犯错,没有错误,又何来缺憾?要随势,要随心,就不必太烦恼。”
“人都是有所求,才有所为,或福荫亲朋,或解救众生,若只以置身事外而求无知无惑,如此,又有何趣?”
楚客尘更加不能接受他这个答案。“哈哈……对极,对极,所以天一直永恒,而人,一直纷扰。作为人,你是对的,不过凡你所问人世一切,无解。用一生通达变化之道,以变化应对世事糅杂,不妨一场糊涂和纷扰。”
忞玄机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是一声悠长的钟鸣,振聋发聩,余音不绝。此后,他的声音彻底沉寂。楚客尘不免陷入深思,脑海深处好不容易感到清明一念,将要抓住什么而又苦抓不住,周身白光再次大盛,下一刻,就看见苌煜,玄若仪二人出现在曜曜白芒之中,可是,没有夙九儿,韩允梅他们!楚客尘立感不安,正要询问,苌煜先兴高采烈地从怀中掏出一本书和一个玉瓶:“师兄看,我们找到还魂曲谱和血精灵了!”
楚客尘接过来看那还魂曲谱,与一般书籍无异,不过纸张泛黄,破损凌乱,确是有些年头的古籍了,翻阅一二,上面所载的内容生僻得紧,就是他对元宗的音术有些参研,也不能看个明白,那装有血精灵的瓶子是玉制,暗红如血,倒出来的一颗颗血红滴露,承在手心,极为清凉。“师兄刚才去了哪里?怎么不与我们同道?”
玄若仪神色担忧,充满关切。“原委复杂,一言难尽,日后再说,当务之急是先找到小九他们。”
“咦?哎呀,这丫头又丢了啊?真是叫人不省心!”
苌煜气得捏紧拳头,放开嗓门朝四周喊。“如此紧要关头,他们倒不至于贪玩至此,难道是遭遇了什么不测?”
玄若仪道。这一说,听的人恍然惊悟!“元落芸!”
三个人一起叫出了这个名字。不容多说,四人连忙赶往天魔境!元落芸果然在那一座小屋门前等着他们,一照面,就很热情地打招呼:“这么快就来了!”
她满面笑容,然而尽显阴狠,平静如常的语气可以伤人于无形。“是你掳走了我们小九?”
苌煜上前一步,厉声怒问。“没错,是我。”
元落芸承认的也理直气壮。“你待如何?”
楚客尘也不兜圈,直问要害。元落芸轻轻一笑,示意身后两个手下把已昏倒了的韩允梅从屋里扶出,扔到他们那边,“她就还给你们,玉心仙,你现在叫他们带着梅儿离开魔界,但你要留下。”
“你耍什么幺蛾子?”
苌煜警惕。“那两样东西你们已经拿到,可以去救梅儿了,至于你师兄嘛,他现在还不能离开,因为还有五个荼蘼弟子的性命掌握在他手里,等着他救。”
“可恶!”
苌煜一听,抓剑的手开始极不安分。“若不照办,他们立毙于此!”
元落芸步步紧逼,半点不留余地。“哼,无耻之徒,我们怎知他们真在你手里?”
“很好。”
元落芸笑得更开心,连连拍手,就叫人拿出剑来。她手持紫色九纹剑,特意在他们面前挥了挥:“九兰剑可还认得?你们那位夙师妹的剑。”
这下,唯一的设想也破灭了,筹码在元落芸那边,四人只能被动接受。楚客尘看一眼手中的火行剑,稍一思衬,便道:“好。”
身边的师弟师妹们来不及多说一句,就已经遭到了大师兄的遣返,三人知道多说无益,也只好带着韩允梅先行离开。“进来吧。”
元落芸轻媚一笑,转身进入屋。她举止轻佻,身姿绰约,在这一刹那远胜常日。楚客尘跟着入内,刚跨过门槛,屋里烛灯尽灭,一片漆黑。明明是白昼时分,里面却如泼墨,黑到完全不能视物。他早做好了迎接一切变故的准备,遂默念“光明咒”,凝神意动,手中的火行剑火光大作,将屋子照得通亮。这是一间很普通的小屋,幽深诡异,各个角落散落森森白骨,到处都是斑斑血迹,充斥着浓郁的血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