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黄守义终于知道自己的一双儿女都去了“卫岗乡”做事,他心急火燎地来到驿站,一见到谢岩就问:“谢县男啊,你怎么也不和老夫提前说一声,就同意他们做事呢?”
“黄掌柜莫急,先坐下歇歇。”
谢岩一边安抚黄守义,一边让韩跃去准备茶水。 黄守义痛心疾首地说:“老夫怎能不急,一清学业出众,是我黄家的希望所在,雯儿她,又岂能抛头露面地做事,要是让别人知道了,老夫的脸面何存啊?”
此时,韩跃端着沏好的热茶走了进来,谢岩接过来,并让韩跃去门外候着,亲自倒了一杯,递给黄守义,同时说道:“有些事情,黄掌柜怕是不大清楚,请容我细细说来。”
黄守义和谢岩很熟,自然用不着客气,接过茶往面前一放,没喝,也没说,只是看着谢岩,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就是打算听。 谢岩坐下来道:“黄掌柜有所不知,令郎是一位少见的算学奇才,他跟随冯宝校尉学过一阵子算学,却能够举一反三,尤其难得的是,他能够将学到的用于实处,常远昨日特意为此来过一趟,对令郎那是赞不绝口,说他们那里积压的账目,令郎只用了四天就全部算清楚,而且无一错漏,常远来问我,能不能让令郎一直留在他那边,并且说,可以付每年五百贯工钱的高价,只是被我拒绝了。”
“啊,拒绝了?”
黄守义听得眼睛瞪得老大,他可是做了一辈子买卖,知道五百贯意味着什么,那可是普通人家半辈子的收入,而这还仅仅是一年的。 谢岩全然不顾黄守义的反应,继续道:“我和令郎有个约定,在学堂建成后,他可以做事的同时继续进学,满两年后,只要他能够通过学堂考核,我将在学堂里单独设立一个计算中心,交由他负责,黄掌柜可清楚那意味着什么吗?”
黄守义一无所知地摇了摇头。 “只要可以在学堂拥有职务的,我都将为其奏请陛下,请封官职,如果有心科举者,我将为其保荐,朝廷当优先录取,陛下将优先授予实事官,请问黄掌柜,现在还觉得令郎做事是委屈了吗?”
谢岩笑着问出了最后一句。 可以说,如果这都算委屈,那别人都不用活了。黄守义对谢岩说的有些地方不是太懂,但是他听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儿子来做事,好处多多,且都是平常人想都不敢想的好处,要是连这个都不满意,那可是真是枉为人父了。 黄守义终于喝了一口茶,道:“有县男的关照,老夫自然放心,孩子大了,还是由他去吧。”
谢岩笑而不语,心里却想:“千年后的父母们,和他好像也没什么区别,都是为孩子操心的命。”
“谢县男,一清孩儿的事就由他自己决定好了,可是雯儿她,总不可能当官吧,她一介女子成天和张猛那样的莽夫混在一起,成何体统?万一让旁人知晓,以后还怎么嫁人啊,此事老夫万万不能答应。”
黄守义终于还是想起来自己的女儿,又提了出来。 谢岩忽然问道:“黄掌柜,你可有见过张猛?”
“见过,老夫知道他是难得的猛将,似乎打铁上也是一位行家里手。”
黄守义知道多少说多少。 谢岩道:“黄掌柜知道的是几天前的事,现在的张猛,是炼钢作坊的大掌柜,同时还是学堂的客座先生。”
“啪”的一声,黄守义刚刚拿起的茶杯突然间掉落在桌面上,杯子没有打碎,茶水却溅落出来,他顾不上这些,问:“张猛那样大字一个不识的人也能当先生?”
谢岩起身找了一块干净的白布,一边擦去桌上的茶水,一边说:“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圣人也曾说过,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张猛虽不识字,却于炼铁和制作器具一道有超乎常人的能力,当个正式的先生确实犹有不足,成为客座先生,偶尔授课,却是一点问题没有,还请黄掌柜莫要小瞧了才是。”
“好吧,算老夫想错了,可张猛的事与雯儿何干?”
黄守义又问。 谢岩道:“这个问题,我不大好回答,因为我也不是很清楚,黄掌柜不妨直接去问问,但我可以保证的是,在‘卫岗乡’里,令嫒的安全绝对可以得到保证,至于所谓名声,坦白的说,那不过就是人嘴上说说的事罢了,根本无需理会。”
黄守义又何尝不知道,对于普通人家来说,女子出去挣钱养家乃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自己也就是现在有钱了,才有点强过别人的感觉,但是当年自家穷困潦倒的时候,夫人不也是一样出去接点缝补的活计来养家吗,如果以此来指责女儿,显然是说不通的。可要是不闻不问,那也说不过去啊,他微微皱起了眉头,不知道应当如何是好。 谢岩看出来他在犹豫,就给了一个建议道:“以我之见,黄掌柜可以去令郎或者令嫒那里走一走看一看,想来会有答案的。”
黄守义想了一会儿后,说:“好吧,老夫暂且逗留一日,去他们那里看看,再做决定。”
“甚好!”
谢岩赞了一下,紧跟着将韩跃唤了进来,说:“黄掌柜今日不走,你去安排一下住的地方。”
当晚,谢岩在食堂设宴招待黄守义,除了许爰、杨登、王决、霍驿丞外,他还特意让人请来常远和黄一清,以及张猛和黄雅雯。 众人彼此间都相互认识,自然少了许多拘束,尽管人还没到齐,先来的就已经开始了热火朝天地说话。 常远和黄一清走进来的时候,刚巧在门口遇上王决,三人一同入内就坐。 原本常远不知道黄一清是黄守义的儿子,一直以为是什么普通人家出来的,现在知道后,那是佩服不已,连称数声“想不到。”
最后还不忘在黄守义面前猛夸了一阵黄一清,几乎都快要将他能够想到的好词全都说了出来…… 耳听别人当众夸自己的儿子,黄守义甭提有多高兴了,一边捋着胡须,一边笑呵呵地看着,眼里充满了父爱的眼神。 “校尉,还有人没来吗?”
杨登眼看一桌人差不多坐满,谢岩依然没有开席的意思,忍不住问道。 “再等等,张猛他们还没到。”
谢岩低声回了一句。 正说话间,门口人影晃动,黄雅雯率先走了进来,跟在她后面的那个人,从体型上看应该是张猛,然而此人一袭长衫,怎么看也不像是张猛。 此人走的很慢,而且还有意的侧着脸庞,让人无法看清楚他到底是谁。 所有人都停止了说话,大家一齐将目光投在此人身上。 坐在最靠近门口的王决,突然大声说了一句:“你是张猛?怎么弄成这样啊?”
“看什么看?没见过啊?”
恶狠狠的声音传出,分明就是张猛。 大伙儿此时都看清楚了,张猛一改往日拉里邋遢的形象,身着月白色长衫,面部明显经过了修饰,除了颌下短须之外,面部其他地方都收拾的很干净,头发也经过了洗梳,而且学了谢岩和冯宝他们的模样,弄成了马尾装,看起来十分的英武。 “咦?你的家传宝刀呢,怎么没有带在身上?”
杨登忽然问了一句。 “留在作坊里了。”
张猛坐下来道。 “既然人到齐了,那就开席吧!”
谢岩抢过话题,又回首对韩跃道:“你去看下老张头他们回来没有,要是回来了就在旁边再开一桌好了,这里没有外人,不打紧的。”
趁着开席前的空挡时间,谢岩对大家道:“今天的酒宴是欢迎黄掌柜来到乡里而专门设立的,你们可都得多喝两杯,我想,在官衙建成前,这样的酒宴应该是最后一次了,借这个机会,我告诉大家,乡里到目前为止,各项建设都在按期进行中,在此,我谢谢大家。”
说完,谢岩站起身,向所有人鞠了一躬。 这来自后世的礼仪,惊到了在座所有人,他们纷纷起身还礼,口中都说道:“此乃吾等应该做的事情。”
谢岩先示意众人坐下,自己最后一个坐下来,又道:“我们‘卫岗乡’是大唐一个特别的区域,也是我和诸位日后生活和发展的地方,我希望,我们共同守护好、建设好,给朝廷和陛下一个满意的答复。”
不等众人做出反应,谢岩对回来的韩跃道:“给大家倒酒,我要与诸位共饮。”
韩跃闻言,连忙招呼在旁边伺候的几名杂役一起上酒、倒酒…… 酒刚倒了一半,王三狗和老张头儿以及几名出自“武平堡”的老兵走了进来,这下更加热闹了,上菜的、倒酒的,川流不息…… 谢岩等每个人面前的酒杯倒满以后,举杯道:“多余的话不说了,大家干一杯。”
“干!”
所有人同时发声,又同时举杯饮尽。 在座的人,除了黄守义一家和许爰之外,几乎清一色都是上过战场的,他们喝了几杯后,都觉得不过瘾,一杯杯的喝太麻烦,几轮下来后,不知道谁大喊一声:“换大碗喝,那才痛快!”
凡事都是这样,只要开了头,往往就停不下来了。 黄守义还好,他老早就见识过这些人的“酒品”,完全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可是落在黄一清和黄雅雯眼里,那就完全不同了。 烈性的“烧酒”,黄雅雯是一杯也喝不下去,但是她却看见张猛那是酒到杯干,从不含糊,以至于她都怀疑,那坛子里装的到底是不是酒? 黄一清更是看的目瞪口呆,他做梦都不敢相信,“烧酒”可以这么喝法,看看自己杯子里面的酒,他都不知道是不是应该继续喝下去。 常远察觉到黄一清有些犯难的样子,便凑近些低声对他说道:“不用为难,能喝多少是多少,即使不喝也不会有人怪你的,这是乡里的规矩,千万别想着和他们比。”
许爰酒杯里是“三勒浆”,她偶尔浅尝一口纯属应个景,对眼前的场景,她是再熟悉不过了,只是,以往身边坐的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冯宝,时不时的还能说上几句话,可今天,哪怕坐的是好友黄雅雯,她也忽然感觉到了陌生,因为她注意到,黄雅雯似乎和张猛更有话说,和自己说话到像是应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