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无忌根本就没来上朝,李绩通常也不会在类似问题上发话,剩下来的就只有“中书令”来济与“侍中”韩瑗两个人了。 不论皇帝是不是征询,该说话的时候,总归还是要说的。 “陛下,臣以为此事仍需谨慎,不可操之过急。”
“韩卿家所言何意啊?”
李治问。 “陛下,‘卫岗乡’虽小,却也是大唐国土,怎能任由地方官府肆意参与税制改动,故臣认为,即便需要有所改动,也应由‘户部’拿出章程才是。”
谢岩听出来了,韩瑗的意思在于“程序”不对,即哪怕是真的有必要对税率税制进行改变,也应该是由“户部”主导,而不应该交给地方官府。 谢岩很清楚,自己提出来的“新商税”一事,最大的破绽就在于此,那便是地方官府向朝廷索要权力,不仅不符合朝廷典章制度,且算是开了一个恶劣的先例。 然而,“卫岗乡”发展的太快了,快到谢岩为了继续发展下去,不得不向朝廷索要一些权力,否则,乡里的问题聚集多了以后,更加难办。 “韩侍中所言极是。”
谢岩接着道:“按理来说,的确当由‘户部’主导,只不过吾想请问,‘户部’需要多久可以拿出章程呈报三省?又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够最终批复?是一年,或者两年?”
“这……”韩瑗一时间还真回答不了。 “陛下”谢岩接着对李治道:“乡里变化日新月异,令人目不暇接,若是拖得太久,一些小问题难免变成大问题。”
后面的话不用多说,相信谁也都能明白其言下之意。 “陛下,臣有话说。”
来济出班道。 “来卿家且说无妨。”
李治道。 “谢陛下”来济接着道:“按照谢县子之提议,先将需要交税的名目分类,再实行不同的税率,其中有一个项,老夫记得似乎是一般贩售税率为售价一成,老夫请问谢县子,若百姓售卖一斤菜十文钱,需交税一文,可是如此?”
“不错,的确如此。”
谢岩回答道。 “百姓种植一斤菜何其辛劳,售出还需缴纳一成商税,谢县子难道不认为太过分了吗?”
来济以带有质问的语气问道。 “过分,又不过分。”
谢岩以一种自相矛盾的说法,惊到了所有人,好在他没有等别人发问,自己解释道:“过分,仅仅因为从表面来看,百姓的一成税高了。可是,百姓缴纳了这一成税后,可以将自己的子女送进学堂,每年仅需四贯钱就可以支付包括吃住在内的所有费用,还有,百姓居住在乡里,有巡逻队保护他们的安全,有人替他们打扫居住周围的环境,而这些都是免费的,请问来中书,这一成税真的很多吗?”
来济哪里能够弄清楚源于后世“税收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的理论,所以他决定避开这个话题,换了一个话题问道:“百姓皆当地人,甚少离乡,然贵乡之内,商贾多是外来,谢县子就不怕他们为了避开税收,退出吗?”
“怕!”
谢岩很认真地道:“但是吾以为,真正的商贾是能够留下来的,想要离开的商贾,谢某也不会拦着。”
“若是离开的商贾多了,他们雇请的百姓怎么办?谢县子可不要忘了,贵乡有多达数万的百姓仰仗他们过活,倘若因此生出事端,亦或激起民变,不知县子如何向陛下交待?”
来济虽然说的是实情,但是听在所有人的耳中,不免都有威胁之意。 “假设真的发生来中书所说的情形,陛下自有圣裁,还轮不到来中书。”
谢岩不假辞色地回了来济一句,而后对李治行礼道:“陛下,在臣看来,天下商贾大体可分两种,其一是自己名下有作坊,或者参与作坊,然后将作坊的产品贩售四方获利;其二,是什么也不生产,纯粹是将一个地方的货物贩售到另外一个地方,以此获利。相比较而言,第一类商贾,才是大唐需要的商贾,他们不仅雇请众多百姓,解决土地分配不足导致无地农人增多的情况,更重要的是他们那是依靠自己的劳作而获利,而第二种商贾,完全是依靠‘投机’而获利,譬如大灾之年,有粮商囤积居奇,抬高售价以获暴利,此等商贾,我‘卫岗乡’本就不欢迎,他们要走便走,臣绝不阻拦,臣也想看一看,乡里究竟有多少这样的商贾。”
“谢卿家言之有理,朕相信,商贾之中也分好坏,的确不可以一视同仁,只不过,来中书所言并非全无道理。”
李治多多少少还是有那么一丝担心。 “陛下,若因实施‘新商税’导致出现来中书口中的‘民变’,臣愿一力承担。”
“谢县子,汝怕是承担不了吧?”
来济冷冷地道,他也是看出来了,皇帝多少还是有些犹豫的。 “是吗?依来中书之间,谢某应当怎样才算是承担呢?”
谢岩也没有什么好脸色给来济,针锋相对地问道。 “陛下,臣有本奏。”
当谢岩听到这个声音在大殿响起的时候,他嘴角浮起一丝笑意,因为崔义玄终于站出来了。 数日前,谢岩与崔义玄面谈时,虽有心让对方在今日上本弹劾来济,可最终没有提出此要求,而崔义玄也没有流露出任何明确意思,所以,谢岩完全是按照崔义玄不会有表示的情况来准备今天的朝议。现在,崔义玄突然站出来说话,怎能不令谢岩喜出望外。 “崔卿家,此刻乃是商议‘新商税’一事,若是其他事,不妨过后上书不迟。”
李治非常奇怪,素来在朝堂上跟隐形人一样的崔义玄,怎么会选择此时上书的。 “陛下,臣无法确定此事是否与‘新商税’有关,臣本不打算劳烦陛下,但是……”崔义玄说着停顿了片刻,继而接着说道:“臣知道一些事,故怀疑来中书之所以极力反对实施‘新商税’乃是别有用心。”
“崔义玄,汝莫要血口喷人,老夫行事光明磊落,从无半点私心,汝若是不把话说清楚,老夫绝不善罢甘休。”
来济做梦也没有想到,崔义玄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一时间,大殿之上,群臣纷纷交头接耳,低声议论着什么…… 李治虽然很不喜欢来济,但若是说他存有私心,那还是不大相信的,可崔义玄当众说出来,如果不让他继续说下去似乎有包庇之嫌,只好开金口说道:“崔卿家但请直说,然朕提醒卿家,所说若无实据,后果自负。”
“谢陛下”崔义玄先是行礼,而后道:“众所周知,‘卫岗乡’出产的新农具以及耧车,那都是用最好的‘硼铁’打造,十分经久耐用,所以售价不菲,即便如此,依然供不应求。然就在日前,有人告诉微臣,‘长安’以及整个关中的新农具,要比‘洛阳’地区售价高出五成,老夫初始并不相信,派人前往‘长安’附近州县打听,结果发现果然如此,且还需要预定,否则根本买不到。微臣当时非常奇怪,若是预定,新农具从何而来?据臣所知,谢县子为了防止有人囤积居奇,是面向乡里近三十家铁匠铺供应铁锭,除非有了改动。”
“谢卿家!”
李治仅仅唤了一声,意思不言而喻,就是在询问。 “启禀陛下,崔大夫所说分毫不差。”
谢岩恭声答道。 李治点了点头,道:“崔卿家,继续说。”
崔义玄道:“陛下,若是花高价可以预定,则必定是有人在暗中收购‘卫岗乡’出产的新农具,微臣想通了此关节后,立刻派人去‘潼关’查阅最近三个月的通关记录,结果发现,有一家‘常丰商号’,几乎每三天都运送货物过关,且所运货物,无一例外全部都是新式农具。”
说着,他从袖中取出几张纸,又道:“陛下,此为臣下属抄录的通关文书,请陛下御览。”
“呈上来。”
李治话音刚落,王伏胜立刻走到崔义玄面前,将那几张纸取走,再躬身递到皇帝面前。 李治大致翻阅一下,抬首言道:“此事不假,然与来卿家何干?”
崔义玄道:“是否与来中书有关,臣不知道,臣只知道,‘常丰商号’掌柜姓来,出自‘南阳来氏’。”
“一派胡言!”
来济恼怒地呵斥道:“崔义玄,汝无凭无据,岂可栽赃陷害老夫?”
崔义玄道:“老夫能如此说,自然有实证。”
“在哪里?拿出来!”
来济气急败坏地大声道。 崔义玄道:“‘常丰商号’是对外用的名字,真正的东家其实就是位于‘东市’的‘昌盛号’,只要派人过去一问便知。”
这句话一说出来,整个大殿里安静极了,甚至连来济都愣住了。 “昌盛号”是“南阳来氏”的产业,自前隋起就立足于“东市”,可谓“长安”数得着的大商号,这件事情,连李治都知道,更不用说其他朝臣了。 谢岩更是无比奇怪,崔义玄怎知道这么清楚?“潼关”的过关文书副本是自己给崔义玄的,可是“常丰商号”怎么突然就成了“昌盛号”,那又是怎么回事呢?他不得不佩服崔义玄,居然在短短几天内,查出如此多事情来,可谓神通广大! 其实是谢岩忘了,“清河崔氏”乃是大唐一等一的名门望族,潜力惊人,真要想弄清楚一些事情,那是很简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