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府”外事由谁出面那是后话,眼下,应付此刻才是紧要。贺兰敏月以此事需思虑人选为由,暂时搪塞过去。 既然正事说得差不多,那么两个女人不免聊起婚事,而此话题有些私密,故狄萱萱邀贺兰敏月入内宅商议,将一众男子留在正厅。 两府亲兵多出自“武平堡”,是为旧识,相聚当然彼此问候,各有话说…… 房元昭则见此间事了,跟刘大山打了一声招呼后,告辞离开。 明崇俨本也打算离去,却见王勃独坐椅子上,颇为枯燥无味,便主动上前,邀其前往师父书房叙话。 冯宝的书房很大,不过里面东西却不多,除了一些样子货的书籍外,几无其他多余陈设。 “请坐。”
身为主人,明崇俨主动招呼道。 待王勃落座,明崇俨唤来门外伺候仆役,命其上茶。 趁着仆役沏茶的功夫,两个少年人相互打量彼此…… “吾今年方十五,不知王兄弟年庚几何?”
明崇俨待仆役走后,率先问道。 “今方十一。”
“原来如此,吾痴长几岁,不知可称‘弟’乎?”
“无妨。”
王勃道:“吾等恩师为同窗,吾二人以兄弟称呼,亦无不可也。”
“善!”
明崇俨笑道:“听闻子安贤弟著书《指瑕》,名震仕林,当可称少年俊才。”
“不敢,弟自幼读圣贤书,知瑕疵而漠然岂非有负圣贤矣。”
王勃语气很平静,但骨子里却有意无意流露出一份倨傲。 明崇俨年纪也不大,并没有察觉出,再者,他就算是感觉到,也不会认为有什么问题。毕竟无论在哪个年代,十岁能著书者,那都不是一般人。 “吾师曾有言,圣贤亦为人乎,但凡为人者,自有对错,吾辈后学,当取其精髓,去其谬误。”
明崇俨的这句话,很明显是从冯宝那里知道后世“取其精华,去其糟粕”的思想。他并不知道,王勃昔日著书《指瑕》,炫耀才学之意,多过纠偏。 只不过,在这个时候,王勃还很年轻,思想也并不成熟,所以,很容易受到旁人影响。而明崇俨所说,更是后世得到验证的经典名言。因此,王勃深以为然。 “明兄所言极是。”
王勃三思后,言道:“吾拜于恩师门下日短,尚不曾得师父教诲,明兄得以追随冯侯左右,实为幸也。”
“那是自然。”
明崇俨道:“跟随师父南下‘广州’,后出海远航至‘香料岛’,所见所闻,与书中所写,甚多不符,非亲眼所见,断不敢信也。”
“哦——可否叙之一二?”
王勃少年心性,好奇心大起。 “历来有言,岭南蛮荒之地,瘴气横生,不宜人居,然吾亲走一趟方知,南方固湿热难当,然物产丰富,如稻米可一年两熟,山中果子甘甜味美,只要不饮生水,防蚊虫叮咬即可保无虞。”
明崇俨想了一下,又道:“随师父同行之亲兵护卫,乃至后来‘水师官兵’,皆严格遵守‘军中卫生条例’,故甚少人得病,亡故者更是无一人矣。”
王勃闻言颔首,道:“此确与书中记载不同。”
“恩师有言,读书万卷,不如行路万里,吾自中原而去,来回数万里,所见所闻,叹为观之。”
明崇俨说到这里的时候,突然想起来了什么,抬首对门外唤道:“来人。”
“不知小郎君有何吩咐?”
仆役入内行礼道。 “去后宅,找大珠儿取些‘标本’过来。”
“‘标本’?”
仆役显然听不懂。 “汝直接告之大珠儿,她自知晓。”
明崇俨懒得多加解释。 仆役没敢多问,直接退下。 约摸盏茶功夫,两名仆役抬着一个大木箱来到书房。 明崇俨亲自动手,将一个又一个木盘小心取出,而盘中固定的花卉等植物以及鱼类骨骼制成的标本,瞬间令王勃眼睛大亮,他何曾见过如此丰富多彩的各类物种?尤其是每一个物种之下,都有一小片纸张,上面详细记录了来源和物种名称等信息。 自古以来,华夏重学问,但却偏重于经、礼及辞、赋等,主要在精神层面,而对于实用技能和身边看得见摸得着的自然科学,始终忽视,可谓甚是遗憾,以至千年之后,落后挨打。 而冯宝在出海过程中,无意间捣腾出来的“标本”,实际是让世人了解身边事物和自然科学一个最为直观的途径,等同于开启了一扇大门。 纵王勃从小熟读圣贤书,然在多姿多彩,栩栩如生的自然物种面前,无法遏制强烈好奇心,不仅开口询问,且仔细聆听;明崇俨更是知无不言,将自己所知道的,悉数道出…… 这是一个注定不会平静的夜晚。 皇宫大内,帝后夫妇偶有说及;“洛阳”城里,诸多朝臣亦在暗自思量;而在“卫岗乡”里,同样也有不少人,得到了冯、谢二人之变故消息。 “洛府”,洛克然今晚喝了些酒,兴致很高,早早来到最宠爱的小妾房里,其意不言而明。 小妾那当然是欢喜得紧,尽全力侍奉,唯恐不周。 正当宽衣解带,欲行人伦大礼,忽然屋外传来敲门声,紧跟着传来管家的声音:“郎君,三郎有急事而来。”
“能有何急事?”
洛克然不想被打断好兴致,道:“让其明日再来。”
“郎君,恐、不妥。”
管家到底是心腹,且还有些见识,没有盲目遵从命令,而是又道:“三郎有言,事关谢侯。”
“谢侯?”
洛克然顿时心头有些紧张,酒后产生的些许欲望,瞬间消散,一边命小妾赶紧伺候更衣,一边对管家道:“去回复三郎,吾片刻即至。”
管家离开后不久,洛克然匆匆走出,而后直接前往书房,进门一见到洛峻即问:“可否战事不力?”
洛峻估不到洛克然有此一问,愣了一下,连忙回道:“战事很顺利,两位侯爷率领大军已平灭‘百济’。”
“甚好,甚好!”
洛克然明显轻松许多,随即坐下道:“除此,还能有何急事?”
“兄长,据闻今日,王福来公公当殿禀奏圣人,称——称两位侯爷军前上表请辞。”
“什么?辞官?”
洛克然本已放下的心顿时又提到了嗓子眼,“腾”地站起来道:“消息可靠?”
“千真万确,且知者甚众。”
洛峻旋即将得到的消息和盘托出…… “互——互殴?”
洛克然以完全不敢相信的眼神看着洛峻。 “弟也难知真伪。然王公公殿上言之凿凿,况,两位侯爷贴身亲兵王三狗、刘大山皆已回乡,料想此事,假不得。”
“此,当如何是好?”
洛克然怅然坐下,愁眉莫展。 相同的问题,在“黄府”内,也从黄守义口中问了出来,但一样没有答案。 洛、黄两家是商贾,虽然因为各种原因,弄了个官身,可那毕竟只是“勋官”,毫无半分权力。 他们在“卫岗乡”里混得风生水起,完全是得益于谢、冯二人庇护,再加上乡里富裕,官府廉洁,两家方得以越来越好。 可眼下听闻谢、冯俱上表辞官,他们两家要是不紧张才是怪事了! 洛克然和黄守义是商人,眼光看不了那么远,心里惦记更多是自家钱财。 但是,有些人,就不那么看了。 高远白天在大殿里一言不发,哪怕心里同样大为吃惊。直到离开大殿,他方才寻机请教李绩,因他并不相信,为了区区一介女子,两个多年同窗挚友会真得闹到如此不可开交的地步。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李绩给了一个看似明确,实为模糊的说法。 高远仔细琢磨话意,总觉得有些不甚明了,难道说,二人有意为之?可这明显说不通啊。然李绩话里话外的意思都表明,此事恐有内情,未必如听到那么简单。 高远是能臣,也是一位直臣,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弯弯绕,自然理解不了。 可是,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一辈子的许敬宗,那是多多少少感受到了一丝“异样”的气息。 自古以来,功高盖世者,多半难以善终,尤其是权力越大、位置越高、影响力越强的,倒霉的更快。 尽管许敬宗很欣赏谢岩,而且算起来也是其长辈,但是,他与谢岩之间,始终保持一定距离,因为在他看来,谢岩军、政两个方面都堪成表现不俗,朝上有皇帝支持,在野有“皇家学堂”依托,貌似进退皆可。但他同时也非常清楚,谢、冯二人能耐太大,虽不争权夺利,然事实上已对朝中大臣构成威胁,尤其在“政事堂”和军方两个方面,有不少人都感觉到了受到影响,可谓树敌颇多。 比如,皇帝认为“卫岗乡”每次的上奏,没有什么华丽文章,却有许多详实数字,令人一目了然,所以皇帝也开始要求其他朝臣效仿,只是这事儿涉及到习惯和所学,非旦夕可改,令许多臣子怨声载道;再比如军制,自高远实际掌权后,在皇帝大力支持下,推行精兵和军官进学两项制度,由此带来许多勋贵子侄,难以在军中立足,结果也是不满声四起。而这些,任谁都知道,和谢岩有着莫大关连,可是谁也没办法。 真的是没办法吗?当然不可能。 很多人都在等待着一个机会,一个谢岩犯错的机会。 眼下,这机会倒是有了,但是怎么看,都那么诡异,因为,谢、冯二人主动辞官了。 至此,许敬宗方才真正认为,谢、冯两人,已经从毛头小伙子成长为合格的“臣子”。 历经“武德”、“贞观”和本朝,许敬宗太清楚一个事情了——皇帝真正喜欢和信任的人,那就得不断的犯错,而且还得是那种,看起来不大不小,处置起来还不会伤筋动骨的那种错误,唯有如此,才可显得“天子圣明”。 皇帝也是人,他也需要表现的机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