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宝在发表自己惊世骇俗言论的时候,“皇家卫岗学堂”内,谢岩同样面对数百新进学的学子大声道:“欢迎诸位考进学堂。众所周知,‘卫岗学堂’乃受命于陛下创立,凡完成学业者,皆为‘天子门生’,近年内,参加朝廷科举中进士者三人(王禧后另有两人),入官府为吏者,两百余人,入各商家、作坊任管事者近七百人,尚有学业优秀进入‘高级班’转为先生者三十人,在世人眼中,可谓成效斐然。果真如此吗?非也!因吾眼中之学子,当上可报效朝廷,下可为百姓谋福祉,而非仅仅光宗耀祖。”
谢岩这番话,并不是随口说出,而是在事先精心准备过。 在唐人眼中,实际并无多少国家概念,更多是“家国”思维,也就是说,“家”或者家族利益,实质是高于国家利益。为国征战也好,读书入仕也罢,根本目的都是为家族与个人谋利,以实现“光宗耀祖”和“青史留名”。 但实际上,应该是先有国才有家,只有这个顺序对了,才能有国家的概念,因为根本原因在于,一个强大的国,才是所有人的“庇护者”。 所以,谢岩特意说出上述之言,目的就是告诉在座学子以及其他旁观者——“光宗耀祖”应为国家和百姓做事后得到的利益、名声,而不是根本目的。 谢岩说的非常隐晦,但仍然不乏有人觉得哪里不对,只是没等他们细想,却听谢岩又继续言道:“世人皆以入仕为荣,然朝廷官员有定数,即便胥吏亦是如此。或有问者,习得满腹才学,不能步入朝堂又有何用?吾不知当如何言之,然却可举例实证。其一,学堂‘高级班’有学子于进学中发现古之炼丹记载有‘火药’一物,精研之,近大成,于‘百济泗沘城’下施用,使本朝大军以微小代价攻破城池;其二,学堂有学子毕业后,掌大作坊,不仅年入千贯,且继续扩大,其作坊招募劳力,已近八百之众,貌似比起军中校尉,还要管人多些。”
举例说明,那是谢岩最喜欢也是最擅长的地方! 事实上,无论谢岩还是冯宝,亲自来上这第一堂课,最根本的目标人群都不是学子,而是陪同他们前来的家长以及观礼的嘉宾们。 冯宝需要的是扩大影响和知名度,谢岩需要的却是通过众人之口告知天下——“皇家卫岗学堂”培养人才的最根本目标,就是能够做到“学以致用”的人。 为此,谢岩还当众宣布了“皇家卫岗学堂”今后三年的规划设想。 首先,是扩招。即“中级班”每年在原有基础上,增加一成名额。 其次,“高级班”细化。整个“高级班”如后世大学一般,划分为“算学”、“经学”、“格物学”、“医道”、“军事”、“万物”、“化学”和“商学”,总共八大类,每一类又分“普通”与“精研”两部分,“普通类”学制四年,不交学费,也无薪俸,“精研类”无固定学制,待遇同先生一样,实质等同于“终身制”。 至此,“皇家卫岗学堂”向着谢岩心目中的“大学”,又进了一步。 大唐两位侯爷,亲自跑到学堂给新进学子们上“第一堂课”并不足为奇,然二人所说内容,有贬低儒学之嫌,此事在朝堂之上,仕林之中,引起轩然大波…… 大唐皇帝李治,自“新年”起,总感觉头脑昏沉,精神很差,是以一直未上朝,一应奏疏皆由王伏胜念传,可实在又多了些,他一人忙不过来。 很快,李治想起皇后年少时曾经在先皇身边整理过奏章和文书,便授意王伏胜,可请皇后协办。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武皇后开始正式接触时下政务。 “陛下,该进药了。”
武皇后亲自从王伏胜手里取过装满药汁的玉碗,来到斜躺在龙榻上的李治近前,温柔以道。 “唉”李治轻叹一声,接过玉碗,缓缓服下药。 “今日有何事?”
李治随手将玉碗递还武皇后,同时问道。 “敏之差人奏报,领十万大军进发‘新罗’,意欲借道、借兵。”
“假虞灭虢?”
李治道:“谢、冯二位卿家留下的好算计!”
“陛下曾有言‘大唐容不得首鼠两端之辈,既灭‘百济’,独留‘新罗’,非善举也!’;谢、冯二位卿家,亦在奏疏内有言‘平灭三国,纳辽东之地于疆域,实为上佳,假虞灭虢之策,乃阳谋,新罗应允与否,皆不可留。故敏之如此行事,萧规曹随尔。”
“皇后所言极是。”
李治道:“敏之在外奔波多年,此番但若立下功勋,朕当厚赏。”
武皇后听在耳中,喜在心上。要知道,贺兰敏之那才是真正的自己人,其官职越高,权力越大,皇后之位,才会更加稳固。 “还有旁事否?”
李治感觉今天精神状态还行,于是又问道。 “余者皆小事,唯、唯学堂开学日,谢、冯二位所言,惹得众臣非议甚大。”
“谢卿,能臣也;冯卿,亦不远矣,然二者颇有棱角,谢卿尚有所虑,冯卿倒随意得紧。二位卿家亲授第一堂课,朕以为,明,是课业,暗,乃进谏。”
“进谏?”
武皇后难以理解地问。 李治揉了揉脑门,而后抬首,眼中放射出智慧的光芒,张口缓道:“自汉武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朝廷官员,尤为文官,非儒者不得,令天下贤才进学儒家之道,以致忽视其他。‘皇家学堂’自一无所有始,仅十年光景,育才过千,有善战者、精于匠作者;亦有文采斐然者、精通商事者;士农工商,天下四民,皆有之!谢卿以例证建言,冯卿别出心意,以利诱之,着眼于勋贵、富人之后,实大有深意!二者借他人之口,传于朕知,实则期望,朕——知盛世何来?”
何为“盛世”?“盛世”又从何而来? 此事无标准。 “陛下,先帝太宗所创岂非‘盛世’乎?”
武皇后不知道该如何询问,便以例而问道。 李治微微摇首,未置可否。片刻后,方言道:“朕昔日白龙鱼服至‘卫岗乡’,亲见人口稠密、百姓富足、官吏清廉、商事兴旺,如若大唐有一成之地如此,或可言‘盛世’,奈何唯区区一乡尔。”
李治本有感而发,无明确指向,但武皇后却在皇帝话语间听出遗憾。 既然有遗憾,那么弥补或存有希望则善莫大焉! 武皇后心念一动,道:“冯卿意欲效仿,或又多一乡?”
“不易也!”
李治说完,作势欲躺下。 武皇后急忙上前相扶,照顾皇帝缓缓睡于龙榻。 眼看皇帝闭起眼睛,武皇后轻移步履,打算至一旁书案继续阅看奏疏。 “皇后以为,冯卿亦能成事?”
武皇后耳听皇帝突然说话,赶紧放下手中奏疏,起身应道:“陛下龙体欠安,国事暂放无妨,好生休憩为好。”
“朕无睡意。”
李治并没有睁开眼,依然言道:“新设一乡易也,成事不易乎,朕,颇有虑也。”
武皇后这下总算是明白了,自己的皇帝夫君在冯宝“新设一乡”之事上,始终没有明确说法,最根本的原因只有一条,那就是担心其弄不好。 因为,“卫岗乡”之大获成功,注定会名留史册,作为皇帝李治的功绩,定然会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可要是再搞一个乡,万一失败呢?那岂不是自己找不痛快吗? 武皇后给不了答案,但是却清楚的知道,皇帝在此事情上,实则犹豫得紧。治下呈“盛世光景”,是每个皇帝的想法,可按照李治理解,需要更多“卫岗乡”,但是,万一不成,影响也很巨大,故而皇帝很拿不定主意。 既是犹豫,那就代表着一切皆有可能,只要能够放大成功的可能或者降低失败的影响力,大唐皇帝李治,就能够下决心,再设一乡。 皇帝寝宫内,帝后之间没有结果的叙谈,不知怎地流传到了宫外…… 没过几日,又从“洛阳”传进“卫岗乡”。 谢岩听闻之后,先是愣了片刻,半天才道出一句:“陛下果真圣明。”
冯宝知晓后,更是有些目瞪口呆,犹有不敢相信地问前来禀报的房元昭道:“汝从何听来?”
“弟子入城办事,闻多人相传,想来不会有误。”
房元昭跟着又道:“早上去官衙,也有听闻。”
冯宝实在难以理解皇帝的思维,在他看来,自己和谢岩所上“第一堂课”,本质都是为了“科学”,不管是哪种说法,都是为了吸引更多学子走上“科学道路”,而在这条路上,人、钱、物,一样都不能缺少!可偏偏皇帝理解成进谏。不过倒有一样好处,起码知皇帝心中所想,省得妄自揣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