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马车上,王伏胜拿起一份当日报纸展开阅看,虽说内容杂乱、五花八门,却依然看的津津有味。不过,脑子里面却在想:“陛下缘何如此看重此物?”
进入“卫岗乡”,直接去往“官衙”。 说来也巧,王伏胜前脚踏入,天空中即开始下起小雨。 “近两月滴雨未下,公公一来,便久旱逢甘霖。”
“呵呵,咱家那是赶巧,” “如此方明公公乃有福之人。”
“许久不见,谢侯爷可谓妙语连连。”
“哪里哪里,公公请——” 短短几句寒暄之后,谢岩亲引王伏胜进入“公事房”。 落座,上茶。 而后谢岩问及来意。 两个人多少年的老交情了,自然实话实说,当然,仅限于公事。 谢岩清楚,皇帝的意思是对于“报纸”这种新鲜事物有些拿不定主意。如果按照后世说法,实际是“管”和“放”的选择题。只不过,在千年之后,同样也面临如此情形。 管得太严、太紧,有阻止百姓发声嫌疑;可要是太松,鱼龙混杂之下,容易把世道给带偏。 考虑到最终决定权是在皇帝手里,谢岩把两个方面都大致说了一下,并且明确表示,自己个人偏向于适当从严,同时给出两点建议,其一,“报纸”开办,必须有官府许可;其二,应有专人负责各类文章及事务刊载、审定,并为之承担相应责任。 王伏胜哪里能够听懂这些,他只是记在脑中,留待回宫禀告皇帝。 中午,在谢岩热情款待下,王伏胜小酌甚欢,两人一直到“午时”过半,方才结束。 而后,王伏胜径直去找冯宝,询问同样关于“”报纸”的事情。 不出王伏胜预料,冯宝果然意见与谢岩很有不同。 冯宝认为,“防民之口”不可取,“报纸”当允许百姓自由发声,官府不必太过干涉。而且同样也给出两点建议,一是除“广告”外,必须禁止“有偿发文”,也就是说,“报纸”刊载别人文章可以付费,但是绝不能为收钱发表文章;二,官府不可以自己办报,否则必定会出现官吏利用权力行事,比如强迫商家登广告,强逼百姓订阅等事。 王伏胜只是一个传声筒,他个人没有任何问题和建议,只在临近结束谈话前,告知冯宝:“陛下口谕,着二位侯爷三日拿出章程,咱家今日方至,尚可逗留两日,还请冯侯书之以文呈送君前。”
来到大唐十余年,谢岩和冯宝已经适应了大唐的官场习气,尤其是与皇帝打交道,那更是悟出了一个道理,私下里都能说,但付诸于文字,越精炼越好,因为在很多时候,奏疏不只有皇帝看到。 人与人之间的任何关系从来都是相互,差遣身边最亲信王伏胜问询,又何尝不是李治在适应谢、冯二人。 在李治眼里,谢岩行事屡屡超乎寻常、出人意料;冯宝就更离谱了,想哪儿干哪儿,从南下、造船到“宝庄乡”,毫无脉络可循,可偏偏每一件事,都能让人觉得——应该、必须那样去做。 而且,这两个人所干的事情都有一个共同点,即前人未曾提及,或有提过,更无人做过。那么,便出现无先例可借可循,也找不到旁人去问的局面。 作为天子,总不能动不动问臣下事,所以,每当谢岩,冯宝弄出来什么新鲜事的时候,王伏胜便成了跑腿的,当然,偶尔也会有王福来。 李治颇为了解这两位形式特例独行的臣子,知道他们都比较看重情义,权势、地位、财富等,根本没有放在眼里。 换句话来说,让与他们两个人多有来往的王伏胜、王福来去问策、问事,基本上都有最真实的答案,若换成旁人,保不准带回来一堆官话,毫无实质内容。 事实的确如此。 三日后,李治坐在沙发上,大致御览一番谢、冯二人呈报奏疏,随手往旁边一放,问:“二位卿家,可有说甚。”
王伏胜毫无保留地将谢、冯二人所言如实道出…… 李治默然听罢,沉吟片刻,转首问一旁武皇后道:“两位卿家之言,各有倚重,皇后以为当如何?”
由于身体缘故,很多政务交武皇后处置,在不知不觉中,这对天下地位最尊贵的夫妻之间,家长里短之事越发罕有,更多则是相互论政。 不管李治内心里是否明白,但在事实上,武皇后已经逐渐步入权力中枢! “陛下,谢、冯二卿所言,不外‘宽、严’之取,且言之有理,妾身甚难明辨。 李治微微颔首。 其实他也知道,自己还没有弄明白的事,问武皇后也多半无用,不过习惯尔。 只是这习惯嘛,是好是坏,那可就不好说了。 “王伏胜,朕命二卿定下章程,汝未曾道明否?”
皇帝出乎意料的一问,吓了王伏胜一大跳,赶紧行礼道:“奴婢岂敢。”
“何故二卿仅有建言?”
“坏了!”
王伏胜心中大惊,额头上直接沁出冷汗,因为他瞬间想到,谢岩、冯宝尽管说了非常多、也很详尽,但确实属于进谏范畴,并没有按照皇帝的意思,给出一个定论。 “可不对啊!”
王伏胜明明记得自己把皇帝的口谕道地是清楚明白,那二位聪明睿智的侯爷,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难道是有所疏漏?”
王伏胜立刻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 君前奏对,不容迟疑。 王伏胜只能脑子里快速回想,同时张口道:“陛下,谢黜置使有言‘兹事体大,应由圣人裁定’,冯都督亦相同意思。”
“事事由朕圣裁,要臣子何用?”
李治颇有不满。 “陛下圣明。”
王伏胜能够待在皇帝身边多少年不动,除了足够忠诚外,那脑子也是绝对够用! 短短几句对话时间,王伏胜快速回想了一下当日情形,很快就发现自己有一个地方遗漏了。 于是,边回忆边道:“陛下,谢黜置使曾有提议,冯都督亦有类似,或可是二位侯爷心中章程也未可知。”
“从速道来。”
李治道。 “谢黜置使言:朝廷可于‘礼部’内,设‘报刊司’,专管此事,并举荐冯都督学生房元昭主事;冯都督所言大致相似,然其举荐进士王禧。”
“呵呵。”
李治轻笑两声,再次看向武皇后道:“二位卿家好算计!知朕意欲差遣朝臣主理,唯恐被宣调,故而提前举荐。”
“陛下,恕妾身直言,谢、冯二位卿家掌‘卫岗乡’逾十载,此举有悖朝廷规制,况一地为官日久,难保……” “多虑了。”
李治明白武皇后意思,因为类似的话,早有大臣提过,因此出言打断道:“十年光阴不短矣,今日之‘卫岗乡’,足可以明二位卿家之本心,为公而非私也。皇后当知晓,以二人之功勋,入朝任尚书、侍郎皆不为过,然,以二人之才,坐官位不理实务,大材小用矣,倘外放为官,至少也为一州刺史,不知皇后可有想过,此二位卿家所行之事,每每出人意料,于朕近前尚且如此,况外放乎?”
武皇后瞬间明白了皇帝所有的意思。 简而言之,那是出于几个方面的考量,首先,谢,冯二人功勋卓著,入朝,最少也得是“侍郎”官职,可此类官员,大多情况下,都日常处理文书为主,并没有什么具体事务,这对于他们两个人来说,的确有些大材小用,可放到“尚书”位置上,年纪和资历都相差太远,难以服众;其次,这两人还不能外放州府,原因在于,他们主政一方能力不缺,但行事太过出格,在皇帝眼皮子底下都能折腾出“卫岗乡”和“宝庄乡”,换到地方上,还指不定干出些什么事儿,届时“天高皇帝远”,不容易管;最后,也是最为重要的,那便是此二人不热衷权力,同时也不差钱,不管干什么事,出发点几乎都和个人无关,这一点非常难得,完全称得上“能臣”二字。基于此,皇帝是不可能让他们前往地方任职的。 大唐皇帝李治,恐怕至死都没有料到,今日无心所言,被武皇后牢牢记下,铭记在心。结果导致谢岩和冯宝二人,一生都没有机会出任地方官。 不过这样也好,正合谢、冯二人心意。 “陛下,即使‘报纸’无需两位卿家主理,然以他二人之才,同在一地,未免浪费贤能。”
武皇后还是有些主见地道:“妾身以为,当予二位卿家多些事宜为好。”
“有道理。”
李治微微颔首,显然颇为赞同。 “皇后以为,何事为宜?”
李治一时间想不出,故而问道。 “妾身不敢妄议。”
“无妨。”
“妾身日前阅看‘兵部’奏报,‘水师’部分甚是含糊,询问后得知,‘水师都督府’官衙内无人理事所致,此乃冯都督分内事,当责无旁贷。”
李治未作表示,轻轻用手捋了捋胡须,他要好好想一想,应当怎样权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