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涅槃(1 / 1)

烈火灼烧, 枯木逢春,竭泉生水,破茧成蝶。  *  炽热的刺痛爬满了全身的皮肤, 从表层到内部, 几乎要深入骨髓。  原本被回忆填充的梦境早已经走到了尾声, 于是顾栖在大脑中再一次经历了任务失败时到爆炸后,便陷入了一段沉沉的黑色荒原。他像是一颗被扔在深渊下的种子, 不停地生根发芽,只为从深渊里走到阳光下。  在浑浑噩噩之后, 顾栖觉得自己隐约听到了说话声。  只是这样的想法才升起一秒钟,就被他给主动按灭了——怎么可能有对话的声音, 在这颗荒芜原始的星球上, 唯一会说话的生物只有他这个半吊子的虫母,剩下都是一群只会“嗡嗡嗡”的大家伙, 此刻能听对话声, 多半是他烧傻了。  顾栖艰难地动了动手指,哪怕根本没摸自己的额头, 他都能知道自己现在的温度一定很高,嘴唇干裂到发疼, 嗓子里就像是卡了很多小石子儿似的, 又痛又涩。  滚烫感再一次来袭,好不容易得到几分清醒的神志又一次被拉扯着摔进了深渊,于是顾栖也自然而然地没有听到那更近、更清晰的对话声。  在天鹅绒蚂蚁和蜂的帮助下,黑发虫母被平稳地放在了铺满叶片和被褥的地上, 艾薇半蹲下身, 终于在现实中近距离看到了这位新诞生没多久的小虫母。  对方的五官、年纪正好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 是因为眉眼间的苍白而浮现着一层病弱, 唇瓣干裂出细碎的血口,胸膛、手臂、小腹勾勒出几道雪青色的脉络,像是远古神秘的图腾,瑰丽却脆弱。  但自其腰腹下的虫尾看起来却糟糕透了,皲裂的纹理又细又多,密密麻麻地从人鱼线之下开始蔓延到末端,原本漂亮清透的肉粉色像是一片坏死发胀的肉瘤。  艾薇眉头紧皱,她伸手触摸到那片平坦的腰腹一侧,掌下滚烫,甚至能够感受到裂开的细碎断口。  她急匆匆地从医疗箱内翻出退烧针剂,小心地扎进了黑发虫母的手臂之上。  退烧针剂足以在短时间内令病体降温,同时里面含有很多成分温和的配药,对于此刻状况未知的虫母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对比注射针剂后小心观察虫母状态的艾薇,安格斯就漫不经心很多,他半阖着深红的眼瞳,扫视过整个山洞内部的构造和装扮,某些地方充满了引人探索的细节,尤其是堆在角落里了、似乎已经被安装完成的零件引起了安格斯的注意。  红发的高阶虫族危险地眯起了眼睛,他盯着那堆零件看了许久,原本露在唇部的讽笑被一种冷意代替,连带着嘴角也沉甸甸地压了下来。如果他猜的不错,那些被小心放在山洞角落的零件成品应该是一块能够让星舰崇焕新生的中央控制盘。  明显,这只新生的虫母藏着很多不为人知的小秘密。  “可真是有意思啊……”他喃喃道。  “你说什么?”

艾薇扭头看了一眼无所事事的安格斯,压低了声音威胁道:“你说自己只是来看看,就真的只是来看着我一个人忙?”

金发碧眼的美人撩开落下的长发,她利索地戴上医用手套,瞪着嗖嗖冒着利箭的眼睛道:“过来,帮我把虫母的尾部按住,我现在要给他上药,你要保证他的尾巴别乱蹭!”

“啧,麻烦。”

说看看就只是看看的安格斯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但看在艾薇和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上,还是听话地却也嫌弃地伸出带着皮质手套的手,按在了虫母的胯部和尾巴中部。  那条尾巴已经没有最初在追踪蜂传递回来的画面中看得到的那么惊艳、瑰丽了,原本生嫩鲜妍的肉粉色现在变得像是干枯的粉玫瑰,甚至连干玫瑰花瓣上的裂纹也被复刻的惟妙惟肖,如同沧桑失去了生命力的枯木,正在节节碎裂。  安格斯心下闪过一抹可惜,谁能知道这位桀骜不驯的高阶虫族在皮囊下藏着一颗十足的尾控心脏。  此刻,他的手已经完全覆在了黑发虫母的尾部。  即便隔着手套,但在碰触的瞬间,安格斯还是感受到了一股猛烈的颤栗感,整个后背的汗毛都在一瞬间竖了起来,连带着指尖也传来微弱的电流。然后,他“听”得更清晰了——  【不要抛下我……】  【又只剩我一个人了吗?】  【好痛……】  【别走,别走……】  细密且稚嫩如孩童的哭吟声在安格斯的神经里飘荡,可怜地像是一株无处依靠的浮萍,几乎来点儿风吹草动,就能折断那浸在水中的单薄根系。  安格斯自问并不是一个容易心软的人,他的性格就像是熊熊燃烧的烈火,容不得半分沙,倘若有什么碍眼的混杂在其中,必将被火焰吞噬、燃烧殆尽。因此他对上一任虫母的恨以及连坐到这一任虫母身上的厌恶、排斥也一如烧不尽的火,至少在安格斯本人看来,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什么神仙水能够浇灭那簇火焰。  但这一刻,那火焰却忽然发生了动摇,近距离的接触以及陡然加强的精神力链接让安格斯在大脑中感受到了黑发虫母此时最真实的情绪:难过、无助、迷茫。  像是在繁华都市中走失的孩子,仰着头四处张望,却找不到自己熟悉的家人。  而自诩强大、享有高阶虫族一切天赋能力的安格斯却被这小小的情绪惊扰得整颗心脏都在痉挛,就好像是他代替了记忆中的虫母去承担一切被抛弃、被留下的孤独。  ——王血虫母可让所有虫族感受到他所爱与他所憎。  安格斯神情发僵,原本按在虫母尾部的手指一颤,下一刻丰腴的虫尾小幅度颤抖,从他的手下滑了出去。  “安格斯!我不是说要按住他吗?”

艾薇出声,唤回了安格斯走失的注意力,被吼了一下的红发高阶虫族倒是意外地顺从,只再一次按住了虫母的尾巴——这一回,他摘下了手套,修长的蜜色手指桎梏在那条看起来情况有些糟糕的尾巴上,倒是引得艾薇疑惑一瞥。  指腹手掌下的温度烫得厉害,安格斯瞥了一眼没有手套遮挡的指尖,有些不自然地扭开头,视线略呆滞,但手却控制着力道,足够将虫母压制,但又不会弄痛其半分。  就像是艾薇一样,在某一瞬间,安格斯自己信誓旦旦的“杀死虫母”也发生了微妙的改变。  而他,就像是小偷一般悄无声息地感受着黑发虫母的“痛”。  山洞外雨水似乎隐约有了变小的架势,艾薇手里的药膏也尽数涂抹在虫母尾巴的裂痕上。即使隔着医用手套,她都能感受到虫母尾巴上干裂的痕迹,此时此刻,一股名为“心疼”的情绪荡漾在她的胸腔,刮起了细细密密的刺痛。  在这阴冷的山洞内部,有叶片铺满的石子地、有石块堆砌的桌子、有零碎混杂在一起的机械零件、有挂起来看着干巴巴的肉条……毫无疑问,这里生活的条件差到了一种极致,当艾薇满目之内都是这些原始的装潢时,原本心疼的情绪又悄然被另一种代替。  她不可控制地想起了上一任虫母,想到了对方身下睡着的金丝床褥、用着的混金餐具、穿着的绸质睡袍、脚下踩着的天然绒毯……对方有着一切物质上最优秀的待遇、虫族上下最真诚的追随,可却选择了背叛虫族。  华贵与困窘的强烈对比令艾薇感受到一阵怪异的恶心,她用手背擦了擦额头细碎的汗珠,一把将安格斯扯了起来,抬头便与静立在虫母身侧的蜂对上了视线。  低阶虫族中以强者为尊,它们并不会像是高阶虫族那样以某种族群为活动单位,而是更加自由、更加零散,在因塞特星域的很多原始星球上,低阶虫族们杂乱相居,并会以武力推选出它们认定的“首领”。  显然,守护着虫母的这一批低阶虫族中的首领是蜂。  艾薇略略颔首,高阶虫族的傲气令她的神情看起来坚不可摧,“麻烦了,请保护好他。”

顿了顿,年轻的金翼继承者又补充道:“不要告诉他我们来过,谢谢。”

陡然,沉重的蜂鸣声响起,像是一道夜曲,阻挡了艾薇原本想要立马转身离开的动作。  安格斯挑眉,他看向那只金棕色的巨型蜂,熟练地借由精神力感知低阶虫族的意思,“我们想做什么,还轮不到你们这群家伙管。”

“安格斯!”

艾薇蹙眉,不赞同地看了红发的高阶虫族一眼,才重新对上蜂的复眼。她微微抿唇,手掌轻置于胸口,给予了这位低阶虫族首领最高的尊重,但即便如此,她依旧是昂着头的。  “我们的意图并不会告诉你们,但对于虫母的心思,我想我们应该是一致的。所以在我们做出最终决定之前,请你们照顾好他。”

她的视线轻轻地落在了还处于昏迷状态的虫母身上,神情闪过一丝柔和,“至少现在,我们都不希望虫母出现危险,对吗?”

短暂的沉默,蜂鸣回应了艾薇的疑问句。  “那就当我们达成了相同的决定。”

她挺直腰背,如同傲然于鸟群的天鹅,“当我们做出最终决定后,会带虫母回到他应该去的地方……”  低阶虫群有暂时的混乱,艾薇补上了后一句,“最好的房子、最好的待遇、最好的仆人。”

虫鸣猛然停滞,整个山洞安静到针落可闻,安格斯看着这一幕觉得格外有趣,他恶劣道:“住过了最好的房子,想必没有谁会重回漏风漏雨的山洞吧?”

说完,他干脆转身离开,走到了银丝般的雨幕之下。  艾薇也颔首,“那么,下次见。”

话落,她便收拾好东西利索地跟上了红发虫族的脚步。  与这颗星球格格不入的小型星舰再一次起飞,它穿过簌簌的雨水,穿过恍若保护膜的气层,再一次奔向了宇宙。  一直站在山洞口盯着星舰消失的蜂则拍拍翅膀,其他低阶虫族们再一次像墙壁一般挡住了洞口的风雨,而蜂则转身回到虫母的身边,格外费劲儿地弯下自己庞大、厚重的身躯,像是家养的大狗,蜷缩在黑发虫母的腹侧。  那条带着短绒毛的前足则小心地跨过虫母,悬空地搭在了他的身上,就好像举着盾牌正保护着他的骑士。  ——砰,砰,砰。  虫母身上传来了缓慢且重获力道的心跳声,以及重回正常的体温。  在场的低阶虫族们均松了一口气,一如蜂那般,围绕成圈,将身形单薄的虫母保护在了最中间。  它们是低阶虫族,它们被描述为智商不高、有勇无谋的原始“古董”;它们被人类当作是不可沟通的怪物,被高阶虫族看为进化不完全的劣种,在人鱼的眼里它们丑陋到不能再看第二眼。  有它们存在的星球是原始星球,未经过开发,有的只是山木丛林,与其他的高科技制品相隔甚远,因此它们习惯于住山洞、睡草丛,荒野捕猎、野性战斗。它们能给虫母的东西少得可怜,甚至没有一个能拿出手……  被认定为不会思考的低阶虫族们忽然发出了一声短促微小的轻吟,拉长的调子与无能为力的悲哀瞬间席卷了整个山洞。  它们不怕死亡,不怕受伤,不怕无处栖息,它们像是野草,在哪都无畏无惧。但此刻,它们却开始害怕会被离开了这颗星球的虫母遗忘。  ——明明最开始,是它们发现的小虫母!小矮人充当骑士守护的公主,最终还是要被王子带走吗?  雨声逐渐变小,山雾涌了起来,062号星球上的远景缓慢地被一层迷蒙的浅白覆盖,当天边第一缕阳关缓缓升起来时,一直都处于昏迷状态的黑发青年终于发出了轻缓的呓语,小得像是幼鸟的撒娇声。  蜂立马直起身子,前足小心地探了探对方的额头,下一刻就被忽然翻身的虫母给结结实实地搂在了怀里。  “唔……”  顾栖感觉梦里的黑暗逐渐消退了,似乎有光照缓慢地挤了进来,让他能够摆脱深渊的纠缠。唯一不太美妙的是手臂上一闪而过的刺痛,虽然很快,但还是被顾栖注意到了,那种熟悉的感觉,就像是很久、很久以前被监护人按住打退烧的屁股针一样。  那时候屁股疼,现在手臂有点儿疼。  嗡嗡嗡。  熟悉的蜂鸣声响起,顾栖皱了皱眉头,他感受到有什么毛毛碎碎的东西在撩动着他额前的碎发,格外扰人清梦,于是他干脆侧身一抱,嘴里小声嘀咕道:“别动……”  被搂住前足的蜂仰着脑袋看过一圈同样围观的低阶虫族——几乎每一只虫的复眼里,好像都闪烁着一种名为“嫉妒”的情绪。  原本蔓延在低阶虫族之中低沉的情绪仅仅因为虫母的一个小动作便烟消云散,现在看来,它们的一切不为人知的喜怒哀乐似乎早就与顾栖挂上了最直观的联系。  低阶虫族们的快乐简单到不可思议。  忽然,一直立在虫母尾端的蓝摩尔福蝶快速扇动翅膀,细碎的宝石蓝色鳞粉悬浮在半空中,像是夜幕繁星。于是一整个山洞里的低阶虫族都把视线投了过去——  那条被涂满一层药膏而略显晶莹的虫尾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着改变,就像是枯木逢春、破茧成蝶,在经过烈火灼烧后,丰腴圆润肉粉色尾部涅槃重生,深红开裂的纹理一路从腰腹下蔓延至两侧,一点一点地在髀罅之间雕琢出分化的纹痕,一直生长到末端,在朦胧的变形之下凸显出了脚踝骨处的凹陷起伏。  低阶虫族们目不转睛地盯着此刻的变化,而已经回到星舰上的艾薇、安格斯也被陆斯恩叫到主控制室共同欣赏着这一幕惊人却又绚丽的蜕变。  隐形追踪蜂正悄无声息地记录着点点滴滴的画面——  当全部的肉粉色退去后,原本生着虫尾的部位被一双莹白的腿代替,腿根微丰、膝盖泛着薄红,小腿弧度线条优美,足踝清瘦却不失力量感。  这是一具被神明多加关照的躯干,近乎完美、堪称造物主的馈赠。  艾薇半捂着唇,“这看起来就像是传说。”

传说中一些被神明眷顾的虫母可以拥有两种形态。  身为虫族之核的虫母在各种历史记录中存在有不同的形态,其中多数以人形或全虫形诞生为主,他们天生形态单一,而人身虫尾的记录更是少之又少,是罕见的双形态虫母。此刻,整个主控制室内的虫族都没有想到有一天他们能够亲眼见证虫母的蜕变,还是一只王血的双形态虫母……  “真不可思议。”

一个虫族喃喃道。  亲眼所见永远比听故事、看资料来得更为直观,不少人觉得这一幕他们大概可以记一辈子,然后成为一段可以讲述给后辈的经历。  就连一直对虫母不假辞色的陆斯恩也眼底升起了不可深究的动容,只是那一抹情感的变化,让人无从猜测因何而起、事后又会做出什么决定。  反倒是从最开始就对虫母抱有排斥心态对安格斯保持着沉默,深红的眼瞳锁定在屏幕上,一如他隐藏起来的心思深不见底。  比起主控制室内大家的各怀鬼胎,062号星球的山洞内部倒是一片祥和,终于彻底清醒的顾栖一睁眼就发现了有着巨大惊喜在等着自己。  “天……”  好久没有摸到过人类腿部皮肤的顾栖就像是第一次踏上一等序列星的土老帽,他弯着腰、曲着腿,几乎将整张脸凑在膝盖前观察着。这条腿光看形状、摸骨骼和他上辈子的没有任何差别,唯一不同的就是皮肤更加苍白、光滑,曾经训练留下的伤疤消失得一干二净,就好像连带着抹除了他的曾经。  “真干净啊!”

他感概着摸了摸大腿内侧的皮肉,又摸了摸同样光滑没有疤痕的小腿,果然比起行动不便的虫尾,他更喜欢能跑能跳的腿脚。  “黄金,扶我一把!”

长时间拖着虫尾行动让顾栖对双腿站立、行走有些陌生,但在蜂的帮助下,他撑着劲儿缓慢且艰辛得立了起来,双脚不自然地呈内八字,小腿外撇、膝盖发颤,抖着抖着终于收住了力道。  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全身就一件破外套蔽体的顾栖猛地埋在蜂毛乎乎的虫腹,蒙着脸,手往山洞的角落里指了指,“谁先帮我拿个衣服裤子啊……”  自言自语十级大师的顾栖很快得到了一众“小哑巴”的回应,宽松的裤子被银白的蛛丝当腰带穿了起来,烟灰色的上衣长到盖住屁股,脚下一双只大了一码的鞋里垫着树叶。  顾栖歪歪扭扭软着腿走了几步,随着他在山洞内绕圈数的增加,一开始的生疏越来越少,对身体掌控的速度与灵活性就是屏幕外的艾薇看了都忍不住惊叹。  “他很厉害。”

艾薇满目欣赏,“远远超过了我的想象。”

这位本该以“娇弱”著称的新生虫母打破了他们原有的很多认知。  连陆斯恩也点头赞同,“他是一位不像是虫母的虫母。”

这话一出,银发的高阶虫族自己却忽然愣神了,他握着拳头,脑海里猛然闪过一段模糊不清的记忆,就好像有谁和他说过同样的一句话是的。  “怎么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

安格斯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重新戴回手套的指尖自鼻尖一闪而过,他不动声色地挑眉收手,在无人在意的情况下小心翼翼地将手套相对折叠、放在了口袋里。  “我……”陆斯恩已经恢复了冷淡的神情,“想到了一些奇怪的记忆。”

艾薇一听,立马追问道:“是什么?”

陆斯恩摇头,“很少也很模糊,好像是一个虫族对我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会和我们失去的那部分记忆有关吗?”

陆斯恩低声道:“那个虫族对我说——他是一位不像是虫母的虫母。”

没有缘由、无头无脑的一句话,却猛然间让艾薇也有些失神。  而游离在外的安格斯则无所谓地撇了撇嘴,“想不起来就算了,既然能够随便忘记,就证明那些记忆并不重要。”

艾薇并不这样想,但还是无奈道了一声“好吧”。  她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还不等她再说些什么,安格斯就拍了拍手,道:“你们继续看着,我要回去休息了,没事别来烦我。”

陆斯恩也对艾薇颔首,“我也该回去了,其他事情后续再做商议。”

“好。”

目送安格斯、陆斯恩一前一后离开后,艾薇无声叹气,自言自语道:“所以我们到底忘记了什么呢……”  近千年前的那场虫族混乱,造成的不仅仅是损失、是伤亡,还有他们这群高阶虫族缺失的记忆碎片。  062号星球上——  在重新掌握了双腿的操控能力后,顾栖熟门熟路地将先前磨好的匕首绑在大腿上,又把最初的鸟骨系在后腰,组成了他暂当丛林勇者的武器。  黑发青年踢了踢腿,虽然不如曾经那么有力量感,但敏捷程度应该差不到那儿,现今在这星球的野外环境下跑上几天,身体素质的提高指日可待。  他拍了拍蜂的虫腹,弯腰将之前组装好各个电路路径的中央控制盘小心翼翼地放在口袋里,紧贴着平坦的小腹,随后收拾出几个可能用到的工具插在裤子的口袋里,整一个就是清爽小修理工的打扮。  顾栖道:“走吧!朋友们,趁着雨停了、天气正好,我们再去一趟老地方。”

那艘报废星舰就是顾栖单方面认定的秘密基地、军械库,是他日后带领低阶虫族们逃离这颗星球的“大功臣”。  穿梭在雨后的丛林间,潮气强盛,才用刚长出不久的腿走了不到十分钟,顾栖的衣服就变得有些潮了,脚底更是疼得厉害,虽然行动上大体没问题,但曾经的体力还需要一段时间的缓冲才能彻底恢复。  顾栖招招手,倒也不曾逞强,只叫来了蜂继续当“代步车”,毕竟他自己还要留着体力在那报废星舰里面转悠。  随着他们的深入,藏在灌木丛后的老旧星舰重新暴露在视野之内,而一路跟随在顾栖身后的隐形追踪蜂也将这一切原原本本地传递给了高阶虫族。  黑发青年三两步从蜂的中足跳跃而下,虽然动作细节还有些不连贯的生涩,但总体还是比较灵活。他借助蜂前足的支撑,从报废星舰的入口爬了进去,几只低阶虫族紧跟其后,很快就进入到了星舰的内部。  “你们几个呆在这里别乱动,等着我就行。”

扔下一句话,顾栖就抱着怀里的中央控制盘往星舰的核心舱去,那里的操作台面上积攒着陈年的灰尘,几乎有指甲盖那么厚。他从宽松的衣角撕下来一截布料暂当抹布,小心翼翼地将台面清理了一遍,又用螺丝刀拧开金属柜门,整个人蜷缩着身子替换核心箱内部的零件。  追踪蜂悄无声息地落在了核心舱的舱门口,微小且自带隐形功能的机械造物在复眼处闪过一抹浅浅的红光,巧妙无声;而原本低头专注于手里零件的顾栖忽然抬头,眼底闪过一丝迷茫,见周围没有任何东西,便又低着头继续工作。  核心箱内部的零件、线路很复杂,就算顾栖曾经有自主制造、试飞成功小型飞行器的经验,但在面对真正的星舰时,他还需要再附带十万分的小心。  一滴汗珠顺着发根缓缓地流了下来,划过黑发青年的眉骨、掠过眼皮,正缀在纤长如蝶翼的睫毛上颤了又颤,噌地下落,几乎是擦过眼球上的那一层薄膜。  酸涩感袭来,顾栖忍着眨眼的生理冲动,目不转睛地盯着螺丝刀下那只比沙砾大一点点的小原件,手腕紧绷,直到细且窄的原件缓慢地插入到正确的小孔后,他才稍微松了口气,抬手擦了擦眼皮上汗湿的痕迹。  “呼……”顾栖喘了口气,心道这军用的星舰和他在军校试做的飞行器简直就是天上地下的差别,要不是那会儿用心学了这门想着成绩好点、以后毕业开个机械维修店赚钱,他恐怕也是当年挂科大军中的一员。  在结束了最初比较艰难的工作后,接下来的安装顾栖逐渐重新掌控了感觉和技巧,总体越来越得心应手,到最后干脆半截身子趴在核心箱里,露着一双无处安放的大长腿、翘着后脚跟在半空中晃悠。  核心舱内部咔咔的声音不绝,而062号星球数万米之外的星舰上则有三位高阶虫族因为某位小修理工而杂思一片——  没有回去休息的艾薇几乎看到了黑发虫母修理核心箱内部元件的整个过程,她一开始根本没有想到虫母抱在怀里、时时刻刻摆弄着的小零件,竟然就是能够操控一艘星舰的核心——中央控制盘。  无疑,虫母的举动已经足以表明他接下来的计划:修理好星舰,离开062号星球,甚至是离开因塞特星域。  艾薇无意识咬着下唇,她原本因为看到虫母蜕变的激动心情立马被另一种焦躁、担忧代替,甚至当她想到虫母可能会驾驶着星舰离开这片星域时,一股冲动在她的血脉中叫嚣着:或许可以彻底毁了那艘星舰?  猛然窜出来的理智压制住了那股疯魔劲儿,艾薇深深吸了一口气,有些无奈地拍了拍额头,“怎么回事?这可不像是我啊……”  她抬眼看向屏幕内依旧专心修复核心箱的黑发虫母,拍了拍手,在整个主控制室内的下属都看向自己后,她沉声道:“这段视频掐掉,陆斯恩和安格斯那边应该还没有接入吧?”

此刻,艾薇倒是有些后悔自己把视频共享权限分享给了那两个更冷漠、更暴戾的同伴。  一虫族下属快速查阅后台数据,道:“银甲大人和猩红大人此刻都处于未访问的状态。”

“那就行……”艾薇点头,“掐了吧,收尾干净点,关于修理的这段以后小心点,尽量让追踪蜂避开。”

“是。”

艾薇沉默地看着下属们处理视频,心里的纠结只多不少。  从看到黑发虫母能够熟练地处理那些零件开始,她便想起了自己最开始忽略的很多细节,于是那一部分怀疑的种子已经种在了她的心里。一方面,她不愿意对方修好星舰就此离开,另一方面又忍不住猜测新生的虫母如何知道那些专业学习过才能使用出来的机械修理技能,甚至熟练地就像是经历过多次练习。  “看来,谁都有秘密啊……”  只是她由衷地希望这个秘密与人类无关。  比起艾薇的纠结,另一边回到自己星舰上的陆斯恩则坐在沙发上陷入了沉思。他想的事情有很多,062号星球上的虫母、前不久发生的蜕变、那些因为上任虫母背叛而引发的一连串事件……  陆斯恩有些恍惚地揉了揉太阳穴,似乎从这位虫母诞生之初,所有的事情都逐渐开始有了新的走向,好比他总是在某个瞬间看到自己曾经丢失却很难再一次找回的记忆。  “是有什么关联吗?”

他敛着眉头,指尖嗒嗒地敲着自己的手背,在片刻的沉默后,陆斯恩转而拿起联络器,熟门熟路地进入了艾薇共享的视频链接中。  “这是?”

陆斯恩挑眉,指尖灵活地在屏幕上弹跳,下一秒他半眯起眼睛,盯着看似毫无问题的视频发出无声的质疑——艾薇,你又在隐瞒什么?  他的敏锐令人心惊。  如果说金翼和银甲这里是无声无息的,那么猩红则陷入了另一种隐秘的涌动——  安格斯在回去后重新掏出了被他放在口袋里的皮质手套,以及他曾经触摸过虫母的手掌。  它们都散发着一股悠久的气味,像是某种甜滋滋的蜜糖,又软又黏,拉着丝,在嗅闻后隐约可以察觉到一丝极淡的腥气;一切的一切都被融合地刚刚好,对于任何一个虫族来说就像是猫薄荷之于猫、肉骨头之于狗,那是天性都很难拒绝的吸引。  于是安格斯做出了他理智无法忍受的一个举动——他张嘴舔了舔指尖上残留的气息。  极少的、来自于虫母尾部分泌的蜜液令安格斯的眼底冒出火焰似的光芒,他的骨骼忽然开始咔咔作响,像是老旧生锈的机器人,似乎很快就会彻底报废。  红发的高阶虫族像是虾米一般弯着身子,自腰椎有什么隆起的东西顶起了一片衣角,随着分秒的推移,那东西越来越巨大,而安格斯的身体也愈发颤抖地厉害。  “嗬嗬……”  他发出沙哑且不成语调的痛呼,那对在腰背的皮肉下躲藏了数百年的虫翅终于冲破了重重的障碍,自发地在黑暗的天空下撕裂出一片光明——  那是一对猩红的、边缘生着羽毛的纤长血翅,漂亮又凛冽,它的形状和颜色宛若恶魔火焰,可边缘的长羽却又轻扬地像是天使,充满了撕裂且矛盾的美感。  安格斯半跪在地,身后的血翅伴随着他粗重的喘息声也一颤一颤,原本盘踞在翅根的狰狞伤疤似乎隐约有了减淡的迹象,就好像陈年的烙印终于被微风吹散、被光明锤炼。  红发的高阶虫族几乎是满眼的不可置信,他喘匀气后踉跄起身,安置在房间里的落地窗直接照映出了他身后的全部情景。  “我的血翅,能动了?”

他喃喃自语,常年僵硬的虫翅有些不灵活地动了动,轻轻蹭过他悬空的手指,触感熟悉,一如他曾经能够借此翱翔于天空的回忆。  自当年处于生长期的血翅被上一任虫母泼了热茶后,本就敏感且外露的神经被彻底损坏,至此以后安格斯的那对血翅就变成了摆设,于是他也将其隐藏在了自己的身体内。  ——不是他不想再体验飞行的快感,而是那种感觉早已经不受他控制。  猩红一族擅长伪装和拟态,但他们得名却是因为那对血红色如燃烧中火焰的虫翅,这对翅会从腰椎两侧伸出,一动便可卷风而上,灵巧且迅疾。  安格斯小心地摸着自己的血翅,对于任何一个拥有飞行能力的虫族来说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们永久地失去了亲自登上天空的能力,甚至安格斯自己都不曾料到今日会有奇迹发生——失去控制的血翅自己主动出来了。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指尖,脸上闪过沉思:只需这么零星的一点就能激发他体内的血翅,倘若再多一些……  “啧,我什么时候需要靠一只自身难保的虫母帮忙了?”

安格斯摇摇头,他活动着肩胛,余光瞥见那看起来还有些孱弱的血翅,在片刻的思考中,最终还是控制着精神力将其收了回去。  安格斯有自己的骄傲,因此根植于骨子里的坚守不允许他因此而向那位不知来路、藏有秘密的虫母低头。  猩红一族的臣服,没那么容易得到。  不过那只小虫母的秘密……安格斯舔了舔牙尖,想必该担心的并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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