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前功尽弃(1 / 1)

骨骼发出嘎吱的脆响, 乌鸦在猩红的天空低鸣,远方恶灵突降,世界一片黑暗。  *  大半个上午的时间, 顾栖基本上都是在废旧的星舰中度过, 他将自己亲手组装好的主控制盘安装到了星舰内部的核心箱里, 又转转悠悠,把他所能注意到的一切问题修理了一遍, 直到平坦的小腹发出了饥鸣。  “呼,大功告成前的第二步算是完成了!”

顾栖擦了擦鬓角间细碎的汗珠, 他用手背抹了抹脸,于是沾染着灰尘的痕迹立马被弄得更花了, 不多时顾栖就变成了一只眯着眼睛的大花猫。  报废星舰核心舱内的工作算是完成了三分之一, 虽然顾栖的心里有着紧迫感,但他也知道, 剩下的工作急不得, 越是修复就越是需要细心,眼下他只能盼着自己的行动能力要快过火山喷发的时间。  从核心舱出来后没走几步, 顾栖就看到几只老老实实蹲守在那里的低阶虫族。他快步靠近,抱住几个同样饥饿的大家伙们揉了揉, “走吧, 这会儿我们先去吃饭吧,饿死我了……”  黑发青年眼底闪烁着狡黠的光,他从大腿上取下被磨利的匕首扬了扬,道:“今天我打猎试试!”

对于虫母的话, 低阶虫族们就没有不应的, 甚至在它们心照不宣的特殊交流下, 蜂已经安排好了——让蓝摩尔福蝶把猎物赶过来, 兰花螳螂和天鹅绒蚂蚁暗中协助,它自己随机而动,待小虫母出手之时把提前解决的猎物扔出去,到时候萤火虫正好可以亮着光来当气氛组。  完美的安排,足够彰显小虫母的勇猛。  顾栖可不知道自己被低阶虫族们小看了,他正活动着手脚,准备一会儿给身后的这群大家伙们展现一下自己真正的实力。  丛林里总是充满着已知或未知的危险,从报废星舰中下来后,顾栖示意蜂它们远距离地跟在后面,防止被丛林中的“小猎物”们发现什么风吹草动。  对此无法执行设想的蜂无奈动了动翅,只打算一会儿小虫母失望而归后好好安慰对方一顿。  另一边,顾栖小心翼翼地藏身在一棵比他腰还粗的巨木之后,粗糙的纹理硌着肩膀一侧,以他的角度,正好看见了一只缓慢游移在枯叶草枝之间的蛇,足足有三指那么粗,整体呈灰褐色,属无毒蛇。  许久没有亲手操刀的顾栖屏息凝视,他的视线静默无声地追踪着蛇滑行的轨迹,直到窸窣声越来越接近、直到远处几只低阶虫族紧张地虫翅都快僵化时,黑发青年猛然出手——  苍白的手腕快得像是一缕风,匕首银光微闪,在短促的破空声后,那条丛林蛇便抽搐着尾巴被刀刃狠狠扎进了其七寸的部位。  “嘶,比以前慢了好多……”  顾栖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腕子,他等蛇死透后小心用脚踢了踢,这才拔下匕首、将死了的蛇挂在了蜂的前足上,“黄金帮我拿好了,这就是我今天的午饭了!”

能用腿自由活动的黑发虫母心里的兴奋劲儿未消,他唇角挂着笑意,黑亮的眼瞳看向低阶虫族们,“这次去弄你们的午饭?”

——嗡嗡嗡。  它们被虫母记挂着。  丛林内,低阶虫族们簇拥着虫母继续前进,带着无人能挡的气势扫荡着这片土地,直到满载而归……  “哎,要是有面包就好了。”

彼时,已经回到山洞里用火烤蛇肉的顾栖有些馋嘴地舔了舔唇瓣,“面包片夹着烤肉,再来点儿果酒。可惜了!”

他低头看了看已经烤好的蛇肉,恶狠狠地撕了一口,其味就像是吃鸡肉一般,肉质鲜美、格外有嚼劲。  而一直跟在虫母身后的追踪蜂也将顾栖的自言自语同声传递到了高阶虫族们的联络器内。  前不久经历了血翅重现的安格斯皱着眉头,他不只看到了视频,更是在精神力链接中感受到了虫母渴望面包、烤肉和果酒的念头。  此刻正摆弄着刀叉、吃着自己盘子中牛排的安格斯干脆放大光屏,将山洞中恶狠狠咀嚼着蛇肉的虫母当成了他今日的下饭娱乐。不得不说,这样吃起饭来格外有感觉,等安格斯自己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吃掉三份牛排了。  他轻咳一声,优雅地用餐巾擦了擦嘴角,招手叫来下属,“你查一下,新生的虫母能吃面包烤肉、喝果酒吗?”

下属一愣,立马执行,很快就将答案摆在了安格斯的面前,“大人,刚孵化的虫母肠胃相对而言比较脆弱,不建议吃太刺激性的食物,烤肉和果酒都带有一定的刺激性。”

“啧,这样啊……”  安格斯慢悠悠地起身,心道这可不是我不给你吃,而是你自己孱弱到无法接受的。  于是下一秒,安格斯做出了几日前与艾薇一模一样的决定,“从咱们星舰上找个破烂点儿的铁家伙,你们自己想着弄一下,然后带上点儿面包之类的东西扔到062号星球上去。”

“是!”

“等等——”安格斯忽然又叫住了下属,他拧着眉头,似乎在心里做着什么斗争,“不要被那个会跑会跳的小虫母发现,偷偷的做,明白吗?”

“好的。”

等下属去准备东西了,安格斯自己静坐了会儿,却又开始后悔自己在酒足饭饱后做的冲动决定。  他对自己道:“这不是心软……”只是因为你让我看到了那对血翅似乎还有别的可能。  “仅此而已。”

他心里对于虫母的憎恶或许在逐渐减淡,可因为上一任虫母带来的偏见却依旧存在。  但本身就如蜜糖一般存在的虫母,总能软化他身上所有的尖刺。  而另一边,艾薇也做出了相同的举动——“再送一次物资,这次衣服鞋子多弄点,把各种尺码的都掺杂着放一起,还有……”  她顿了顿,原本看着小虫母吃饭时而浮现出来的笑意逐渐消失,连声音都沉了不少,“加进去一本星舰修理手册,弄得自然点儿,还是和上次一样,不要被发现了。”

短短几日的观察之中,艾薇心底深处想要留下虫母,但她却无法确认陆斯恩和安格斯最终的态度,比起让小虫母生活这种情况不明的环境下,倒不如看看凭借他自己,最终能飞到哪里……  像是成鸟在等候着幼鸟的第一次飞翔,在兄长休眠这么多年后,艾薇罕见地有了种轻松的感觉,而这些都是因为黑发虫母的出现。  “他是不同的。”

金发碧眼的美人喃喃道。  于是,这一天的顾栖一共听到了两次熟悉的、属于垃圾船的轰鸣声,一次是在午饭后不久,他猜测这艘垃圾船或许是刚刚从某个面包房的后厨出来,所扔下来的“垃圾”和面包脱不开关系,甚至还有顾栖以前在荒原之星上每一次看到都眼馋的长棍面包。  另一次的垃圾船则在太阳下山那会儿来,像是刚刚洗劫了服装店,一堆乱七八糟、大小码数混合的衣服鞋子被捆成一团扔了下来,就顾栖看来,这些衣服除了颜色灰暗、款式简单,基本和新的差不多,怎么就被当垃圾扔了呢?  “不得不再感慨一下,这个时代的星际人真浪费!”

身后有一众低阶虫族当免费劳动力,无事一身轻的顾栖大摇大摆地走它们的身侧,时不时在蜂的怀里翻一翻,过会儿又去看看天鹅绒蚂蚁驮了点什么。  不过这点儿兴奋劲儿只持续到顾栖回山洞后整理物资的时候,当他的手指从长棍面包上滑过,顾栖猛然间想到了自己中午时无意间说过的一句话。他说什么来着?他说——  “要是有面包就好了。”

世界上真的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吗?  黑发青年敛着眉毛,他微微低头,黑色碎发下的神情正巧落在了阴影中,看似如平静无波的湖水,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刚才那一瞬间的怀疑在他的脑海中引起多么浩大的震荡。  垂着头的顾栖眨眨眼,他若无其事地抬头冲着身侧的蜂撒娇抱怨,“东西好多啊,这么多东西够我们用好长一段时间了,看来咱们的运气是真的不错!”

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现过一般,他的嘴角还是笑盈盈的弧度,手里整理的动作也丝毫没有减慢,如往常那样,收拾的途中和低阶虫族们做一个单方面的倾诉者。  但在无人注意到角落里,顾栖扫过他从垃圾船上得到的所有物资——被褥、营养剂、衣服、面包、鞋子……以及——  顾栖手指一顿,几乎是在看到书册边缘印刷的小字后,他下意识且格外迅速地拉过另一侧的衣服盖住。那是一本星舰维修手册,也是现阶段能加速他修复星舰的重要助力。  所以,这真的只是好运气吗?  黑发青年懒洋洋地伸了伸腰,他起身绕着山洞内部走了一圈,视线划过每一处,但那些熟悉的石壁也一如他初见时的模样,似乎没有任何的异状。  顾栖拍了拍手,他三两下爬上天鹅绒蚂蚁的腹部,让蜂把包裹着书册的那堆衣服一起送了上来。随后顾栖就像是畏寒的小动物似的,将被子掏出一个昏暗的小空间,他卷着那堆衣服爬了进去,又叫来萤石,用它亮晶晶的虫腹抵在被子的一侧,自己慢吞吞地钻了回去。  隔着一层被子,萤石那放大了数倍的光源对顾栖来说勉强够用,他蛄蛹着,双腿蜷缩在胸口,将那本星舰修理手册打开,开始重拾这部分知识。  顾栖一边看着修理手册中的内容,一边一心二用,在脑海中浅浅过了一下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变成虫母、发现报废星舰、看到垃圾船、生病发烧、虫尾变成双腿、再一次看到垃圾船。  直观地看起来似乎只是很多偶然的事情堆砌起来,可当他生出怀疑时,所有的不对劲儿都在此刻一一浮现——巧合过于密集,怎么能说它不是一种有意为之呢?  躲在被子底下的顾栖悄无声息地掀开一角,他环视周围,低阶虫族都安静的俯趴在地上,依旧和往常一样,没有任何不对的地方。  但肯定有些什么是不曾被他注意到,或者说被忽略了。  顾栖拧眉,想起了之前好几次被他认为是错觉的隐隐注视感,想到了他缺什么垃圾船就丢什么的怪异合拍,想到了他那次发热却毫无征兆就突然降下的温度……  忽然,蜷缩在被子下的黑发青年猛然一怔,他借着昏黄的微光,拉开手臂上宽大的袖子,仔细地寻找着——在他手臂内侧靠近手肘的位置,有一个极小、甚至可以忽略不计的小红点,如果他再迟些察觉,可能永远都不会有这个机会了。  在看到疑似针眼的痕迹后,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瞬间袭上顾栖的脊背,全身上下的汗毛在短短几秒内都竖了起来,连鸡皮疙瘩也一同彰显着存在感。  一切发现的答案都指向了一个结果——有人一直在暗中观察着他。  是谁?  是那群想要杀他的高阶虫族吗?  暗中窥视着他的人又是为了什么?  这个针眼又是为了什么……恢复双腿后手臂上隐隐的疼痛,就是因为这个针眼吧……  杂乱如毛线团一般的疑问晃荡在顾栖的脑海中,原本看书的心情瞬间消失,反而被种被另一方一无所知的颓败感包围。  顾栖将书压在屁股下面,自暴自弃地从被子里翻出来,作为一只刚诞生没多久的小虫母,他现在需要安慰。  大约是与转生成了新生虫母的经历有关,顾栖感觉自己的意志、思维也像是重新经历了卵的发育模式一般,在接受着新一轮的生长。  “黄金!陪我说说话!”

原本休息的蜂立马靠了过来,它拢着黑发青年坐在自己的中足上,靠在山洞的一角,巨大的虫肢就像是会动的摇篮,一边轻轻晃动,一边接收着虫母埋在它毛绒围脖中的隐秘话语。  “黄金,我感觉有人在看着我们。”

顾栖抱着蜂的围脖,声音很小很小,几乎只有气音,甚至他并不确定蜂是否能够听见。  “很不舒服的感觉,我做什么他们都知道,但我却不知道他们观察我的意图是什么,甚至连对方是敌是友都无法确定。”

顾栖的担心有很多,因此在准备看修理手册的时候,他下意识地藏在了被子里。  “不对,或许应该是友——毕竟他们送了很多我需要的物资。”

说着,顾栖眯了眯眼,他藏在细密绒毛内的手指揪了揪蜂的围脖,语气暗含威胁,“黄金,你是不是瞒着我什么?”

原本做倾听状的蜂翅膀一颤,便听到黑发虫母继续小声补充道:“我发烧的时候感觉听到了对话声,最开始以为是幻觉,但现在想来,应该是真的有人来过吧?不然我胳膊上的针眼怎么解释?”

无法说话的蜂此刻能做的仅仅是用巨大的脑袋蹭了蹭顾栖。  “你这是撒娇?唔,既然他们帮了我,还送来这本修理手册,应当是没有恶意的吧?”

顾栖不确定地自言自语,但心里那种发毛的感觉却还不曾彻底消失。  而蜂则保持着虫肢摇晃的频率,它一边倾听着小虫母没头没尾的诉说,一边用柔和的方式哄其入睡,直到山洞外又落开雨水的时候,说得有些嘴巴发干的顾栖也已经进入了睡梦之中。  蜂缓缓地将顾栖重新放回了天鹅绒蚂蚁的身上,粗笨的虫肢此刻小心翼翼地掖着被子,甚至在碰到那本软皮的书后,蜂就像是知道什么似的,将其无声地推到了虫母的手臂之下,完全不露出一角。  随后,早已经用蚌壳捧着一份干净水体的蓝摩尔福蝶过来。蜂半弯着身子,天生冰凉带有潮意的触角沾了一些水,位置精确地滴在了黑发虫母有些细碎裂纹的唇瓣上。  嗡嗡嗡。  低阶虫族们在与它们的神明道晚安。  深夜,062号星球上雨水绵密到有种这辈子都不会停止的架势,在被雨幕遮挡的丛林之下,忽然闪过一抹微光——  小型飞行器在雨雾中轻盈地掠过,徒留丛林深处一闪一闪、宛若星辰的光源,在雨夜下忽明忽暗,很快消失于无,泯然于夜色。  顾栖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雨还继续下着,明明才睡醒不久,但他的后脑勺却总是发出一阵又一阵的钝痛,连带着胸腔里跳动的心脏都有些不明缘由的怪异。  “就好像做了一个让人胸闷气短的噩梦……”  顾栖捂着心口,他忍过那股难受劲儿,用最快的速度洗漱起身、凑合早餐,将昨晚压在身下搂着睡了一夜后微微卷边的书贴身插在裤腰里,又隔着衣服绑了好几圈蛛丝,才松了口气似的催促着低阶虫族们往老地方去。  此刻山洞外的雨只大不小,顾栖和低阶虫族们凑合顶着叶片当伞,随着越来越靠近废弃星舰所在的位置,顾栖心里的不对劲也越来越强烈。  终于,转过眼熟的灌木丛后,黑发青年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从蜂的中足上跳下来,顾不得打树叶伞、踩着湿漉漉的草地就往里跑。  然后,他闻到了一股烧焦的味道。  心底的隐忧更重,当顾栖喘着气冲进核心舱的时候,就看到核心箱上耷拉着的金属小门扇,以及冒着灰色烟雾、明显被破坏的中心控制盘。  “……怎么会这样?”

顾栖张了张嘴,睫毛颤了又颤,他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再一次看了过去——原本被他彻底修复好的主控制盘上的所有连接触口都被破坏了,几乎比他最初发现时还要报废地更加彻底。  焦黑的颜色,冒烟的端口,横面切断的线路。  “怎么回事?”

顾栖焦虑地走过去,伸手准备碰触的瞬间被后面跟来的蜂用翅膀打开——  砰!  深色的主控制盘被打落在地,瞬间将桌边垂落的布料烫出一个大洞,刚才若不是蜂阻挡的动作快,恐怕被烫伤的就是顾栖的手指了。  “黄金……”  顾栖有些迷茫地抓住了蜂的前足,黑曜石般的眼瞳里是还没反应过来的困惑、不解,但很快、快到三个秒数的时间,那种低沉的士气被另一种灼灼的火光替代,又烈又亮,似乎瞬间就能燎尽整个荒原。  照亮长空的彗星扫过,顾栖收敛了眉眼间过分明显的情绪,只低着头转向蜂,皱眉道:“你的翅膀呢?有没有事?刚才碰到控制盘了吗?”

一向听话的蜂难得起了反抗的心,它侧着身体,虫翅微微支棱着,半悬于空中,正好处于顾栖视线的死角。  “黄金!让我看看!”

一看这架势,顾栖还有什么猜不到的,刚刚是他太着急而没有注意到控制盘上的热气,那是自己酿成的错误,不该由什么都不知道的黄金承担。  他放软了语气,颇有些诱哄的意味,“黄金,给我看看吧,你也不想我担心地睡不着觉吧?”

巨大的蜂几乎是被说动了,而其他听到动静的低阶虫族们也纷纷靠了过来,挡在整个核心舱的门口。  “黄金,听话好吗?”

黑发青年语气温和,里面夹杂着的是浓浓的关心,最终金棕色的巨蜂妥协了,它缓缓侧身,露出了被遮挡的透明却勾勒着黑色花纹的虫翅。  “天……”  在蜂的虫翅尖端,那里不再是最初的清透,而是一圈被滚烫烧灼的破碎,自边缘处向内融开了一截裂口,足足有顾栖拳头那么大,经炽热接触过的边边角角生出焦黑的鼓包,看起来像是被恶魔黏液腐蚀的后果。  顾栖心疼地触摸其伤口边缘,有些发颤的手指从口袋里勾出之前的医用喷雾,小心翼翼地喷在上面,“还会疼吗?会影响你以后的飞行吗……”  嗡嗡嗡。  蜂发出顾栖所熟悉的嗡鸣声,另一只翅安抚性地拍了拍黑发青年的腰侧,它就像是能够包容小虫母一切优点和缺点的水,广袤无际,却只会为了顾栖而敞开怀抱。  其他低阶虫族也围了上来,高高低低、此起彼伏的虫鸣声变成了一道安抚的协奏曲,虽然它们不懂那块冒着黑烟的板子对小虫母来说有什么样儿的意义,但低阶虫族们知道,那一定很重要,不然它们又怎么会在荒芜的精神力中听到来自黑发青年压抑的悲鸣。  “谢谢……我没事的,只是有一点难过。”

顾栖抱了抱几只凑过来的大家伙,再一次重复道:“只是一点点而已。”

他努力控制住了这种情绪在心底继续发酵的可能,试图彻底扼杀,但这一次理智在感性的边缘却被一把搡了过去。  “好吧,我果然还是不开心……”那是他辛辛苦苦熬了好几天才修复好的成果,其中投入的心血只多不少。  顾栖埋在蜂的绒毛里小声地抱怨道,此刻所有的低阶虫族将他围得严严实实,隔绝了追踪蜂的窥视。  “好烦,现在怎么办?主控制盘也只有一个……”  这样的颓败感令顾栖不受控制地想起了自己在军校时的生活,那时候他是挤入白天鹅群中的小鸭子,看似格格不入,实际上也真的是格格不入。他时常被那些三五成群的贵族大少爷针对,就连被硬生生抢走的铃铛手镯都无法夺回来……是同样的无力与颓败,是与现在感觉一般的经历。  顾栖嘀嘀咕咕抒发了一通低潮的情绪,而蜂和其他低阶虫族只是交换着用足以截断猛兽头颅的前足轻轻地抚摸着顾栖的脑袋。  五分钟后,重新整理好心情的顾栖从daddy蜂的怀里爬出来,他保持着低头的姿势,肩胛微微耸动,就像是依旧在为此哭泣一般。青年一边用废弃布料包裹着手掌翻看中央控制盘的损毁程度,一边小声感慨道:“你要是能说话、会变成人,肯定是个温柔系的大美人。”

蜂扇着翅膀立马轻拍,顾栖只是扯了扯唇角,随后低头观察手里被烧焦了一半的控制盘。  已经很长的黑色碎发遮挡住了顾栖半张脸上的神情,于是裸露在外面的只有他高挺落着阴影的山根,格外优异的骨相此刻杂糅着一种薄凉劲儿,让人忍不住联想到山石间的冷泉。  眼下,一个逐渐明晰的猜测逐渐在顾栖的心里生根发芽——从他诞生开始,或许是再迟一些,在第一批的“垃圾”被倾倒下来的时候,就已经有人在暗中窥视着他的一切行为。  只不过最初顾栖以为暗中的观察着一切的人是出于某种好意,毕竟他接收到了帮助,这也足以见得他们并没有恶意;但今天的发现,却令顾栖有了另一个方向的推理:如果说,正在观察着他的人之间相互有分歧呢?  顾栖想到了藏在一堆衣服中的机械修理手册,想到了很有可能是在昨天晚上被损毁的中央控制盘……如果不是一个人的性格善变且恶劣到极点,一般并不会做出给了糖果、又把糖果抢回去踩碎的行为。  黑发青年的指尖轻轻拨动着温度逐渐降低的控制盘上的端口,上面的损毁严重到无法进行第二次修缮,除非能再获得一块新的中央控制盘,可是……  这艘报废的小型星舰上也只会有一个控制盘,且因为本身型号问题不会在底舱设置备用飞行器,所以以现在的这种情况,他上哪儿去找第二个?  沉甸甸的情绪浮现在顾栖的眼底,他不可避免地他有些泄气,尤其再一想到这颗星球上正积蓄着力量准备喷发的火山,就忍不住更加地焦虑。  忽然——嗡嗡嗡。  蜂发出的低鸣,已经涂了药的长翅蹭过黑发青年的后腰,那双巨大的复眼里有什么一闪而过,快地令顾栖追寻不及。  顾栖把这样的碰触当作是安慰,他沉默地低着头,思考着有什么办法才能找到悄无声息窥视着他的人呢?或者说,他们是通过什么设备、物件来监视他的?  ……而这样的渠道,又是否可以被他所利用?  年轻的虫母心底滑过一层忧虑,很快又被另一种怪异的情绪代替。低着头的青年无声地勾了勾唇角,心下忽然冒出来一个模糊的想法。  下一刻,藏在袖筒的手狠狠地借着布料的遮挡掐了一把苍白的皮肉,虫母自诞生起就格外脆弱的身体在这一下没有收着力道的“暴力”下立马被激起了反应——低着头的顾栖眼底已经漫上了一层不受生理控制的水意,甚至随着手臂上痛感的蔓延,泪水也争前恐后地向外溢着。  啪嗒。  一抹潮湿的痕迹落在了洇着灰尘的地板上。  下一刻,顾栖的下巴被蜂强制性地用虫肢小心抬起,果不其然蜂就对上了一张正面无表情流着眼泪的面孔。  这种哭泣是无声的,是压抑着一切情绪起伏的僵硬,可偏偏那双黑曜石似的的眼瞳又格外清透干净,一颗又一颗地向外涌着小珍珠,比起声势浩大的嚎啕大哭,这般无声无息的流泪反而更加引人动容、心疼。  虫群立马骚动起来,这群看似可怖实则温柔的大家伙们面对此刻正无声哭泣的小虫母手足无措,只转转悠悠在周围,试图寻求各种法子逗笑他。  但顾栖只是摇了摇头,在最初的愤怒过后,他已经没有那么不忿了,而此刻留下的眼泪不过是他与暗中窥视那人对峙的武器。  只是他不知道自己的眼泪能有几分用处……  062号星球之外——  几个高阶虫族又一次聚集在了金翼的会议室内。  这场属于高阶虫族们的集会是艾薇召开的,只是作为发起人,此刻她只是冷漠地坐在主位上一言不发。  陆斯恩好整以暇地坐在皮椅上,手指搭在腰腹之间,沉冷的目光无机质地扫过不远处的艾薇和安格斯。他敷衍性地勾唇,率先打破了沉默,“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你们又向062号星球上送了东西?”

安格斯心下一顿。  作为银甲的继承者,陆斯恩远远没有他外表看起来的那么孤傲高洁、如山巅之雪,硬要说实际的,倒不如用心狠手辣评价更为贴切,那是比安格斯的暴戾更为可怕的一种性格。  在陆斯恩所表现的坚冰之下,是一排排早已经竖起来的尖刀。  面对陆斯恩此刻颇有压力的质问,艾薇厉声回应:“那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昨晚又是谁派人去毁了他的东西?”

“他的东西?”

陆斯恩陡然提高了声音,“我怎么不知道一艘来自人类帝国几百年前的报废星舰是他的东西!上面刻了他的名字吗?”

安格斯一愣,他并不知道今天追踪蜂传递来的视频中有什么内容,因此面对陆斯恩和艾薇剑拔弩张的气氛时,他疑惑道:“你们两个在说什么?”

艾薇胸脯起伏,一副被气得不轻的样子,甚至连声线都有些颤抖,“所以,今天你们两个都还没看传来的视频吗?”

“没来得及。”

难得做了一个好梦的安格斯今天破天荒地睡了懒觉,虽然他觉得一定程度上与他舔了一口虫母尾部分泌的蜜有关,“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我等等再看……”  “他哭了。”

艾薇这话一出,在场的剩下两个高阶虫族均是一愣。与虫母有关系的精神力链接并不会一直工作,因此在前不久并不曾体会到难过情绪的陆斯恩和安格斯同时发怔,在他们的有意追寻感应之下,奇怪、生涩、难过的情绪才逐渐充斥在胸腔之中。  至于情绪更加外化的安格斯甚至无意识伸手轻轻捂在了心口之上,下一刻他回神道:“你说什么?谁哭了?”

虽然他知道问题的答案。  安格斯掏了掏耳朵,疑心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什么,而另一边的陆斯恩则是缓慢地坐直了身子,目光放在了艾薇的身上。  “你觉得我能说谁?”

艾薇讽刺一笑,“陆斯恩,昨晚那件事情,是你做的吗?”

隐形追踪蜂一直都跟在虫母的身边,因为视角受到到限制,自然不能顾及到另一边发生在报废星舰里的事情。于是当艾薇今天看到传来视频中损毁的中央控制盘后,她立马怀疑这件事与陆斯恩、安格斯有关。  不过就此刻来看,安格斯什么都不知道。  被问到的陆斯恩很坦然,“是我做的。”

安格斯:“等等,你们在说什么?陆斯恩你做了什么?”

艾薇代替银发的高阶虫族回答,“他充当强盗,大半夜地派人去毁了小虫母抱着的那团……”艾薇一顿,咽下了后面的话。  “怎么不说完?”

陆斯恩轻轻扶着太阳穴,“那是星舰的中央控制盘,咱们的新生虫母不仅对身体的操控能力一绝,甚至还会修理人类帝国几百年前型号的星舰,这种型号在现在的市面上可已经是绝版了。”

陆斯恩起身,踱步走到艾薇面前,压迫感十足,“艾薇,你想替这位小虫母掩藏,可你别忘了,我不是傻子。”

话落,银发的高阶雌虫讽刺地轻哼,“知道吗?他看起来就像是个接受过训练的帝国军。”

艾薇沉默,她自见面后一直因为安格斯的态度而将其当作是首要注意到对象,却切切实实忽略了比安格斯更加敏感、难测的陆斯恩。  “啧啧,原来是这件事情啊!”

安格斯伸了伸腰,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看到了——在他蜕变的那天,我就看到了放在山洞角落里的控制盘。”

陆斯恩冷声质问,“为什么不说?”

“这重要吗?”

红发的高阶虫族耸肩,“在我看来,这不值得一提。就算能修好报废星舰又如何?他还能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飞走?”

他转而看向艾薇,“你说那家伙哭了?那我得去围观围观!至于什么控制盘不控制盘、帝国军不帝国军的,现在我反倒是没那么在意了。”

话落,安格斯立马转身离开,脚步雀跃,似乎已经迫不及待欣赏黑发虫母痛哭流涕的模样了。  比起安格斯毫不在乎的样子,艾薇再一次道:“所以你就派人毁了控制盘。”

“显而易见,”陆斯恩道:“你说巧不巧?上一任虫母热爱人类,这一任虫母熟知人类几百年前的星舰修复,为什么呢?我们虫族的虫母,什么时候变得与人类脱不开关系了?”

关于陆斯恩说的这一点艾薇没办法解释,她只道:“他只是想离开这里。”

“离开?”

陆斯恩眼底发沉,那双宛若星河的瞳中一片冷意,像是千古不化的冰川,能够冻结一切,“虫族的虫母,离开去哪儿?离开做什么?”

他抬手虚晃着在半空中勾勒出062号星球的轮廓,在隐形追踪蜂有限的视角内,足够陆斯恩看到这是一片不曾被开发、充满了原始的土地。他缓缓道:“062号星球,很适合他暂时居住。”

“那之后呢?”

“等收拾好一切,我们三族合作,共同将虫母接到中央星上不好吗?奢华的宫殿、成群的仆人、数不清的珍宝,足够满足他了吧?”

“可如果他想要的从来都不是这些东西呢?”

艾薇在黑发虫母的身上看到了一股坚韧的、像是荒草一般野蛮生长的自由,因此她也坚信这位虫母自始至终都是不同的。  是独一无二的,像是无拘无束的风。  “那他想要什么?人类的喜欢吗?”

陆斯恩深深吸了一口气,压抑着心底的烦躁。他看向艾薇,“好了,今日到此结束,这个问题我已经不想在谈论了。”

说着,他转身干脆,很快就消失在转角处。  “陆……”  看着银发高阶虫族消失的背影,艾薇紧握拳头,心底来来回回闪过几分杂思后,干脆快速往星舰主控制室走——既然说不通陆斯恩,那她就自己想办法,至少她不想看到虫母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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