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王血的感应(1 / 1)

踏遍星辰, 跨越光年,他们等来了曙光。  *  蒙玛帝国,第一序列星圣浮里亚星球——  某贵族宅邸的暗室之中, 红酒味儿弥漫, 铁链发出窸窸窣窣的动静, 随后一只苍白的手拉开帘子,露出了室外满目的阳光。  这人有一头黑色的短发, 皮肤因为常年不见天日而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苍白寡淡,他身型瘦削, 倒是五官生地格外优秀,眼窝深邃, 那双深棕色近乎黑的眼瞳里闪过一抹明晃晃的嫉妒。  那股来自虫母的难过劲儿, 已经漂洋过海到了他这里……  他摸着凸起的喉结喃喃道:“又是王血虫母,这么强大的精神穿透力啊……只是为什么不开心呢?”

断断续续在他脑海中起伏的呜咽像是受了委屈冲着家长告状的小孩子, 若是一般人早就心生无限柔情了, 可苍白的青年只是恶意地冷笑,“所以, 这次新生的王血虫母这么厉害吗?啧,王血虫母, 谁能不想成为王血的持有者呢……”  他的视线缓慢地挪到了一旁被厚重布帘该起来的柜架上, 他还记得,前不久自己的那位合作对象可是在冷冻箱中发现了一管属于虫母的血液。  不,其实是王血虫母的血,只是这个秘密被他咽到了肚子里。  青年——也就是索兰慢悠悠地坐回了没有阳光的沙发里, 他的手指轻轻摩擦着自己的下巴, 一路轻抚到唇瓣, 又探着指尖恍若吸吮, “好想、好想再尝一口。”

思绪飘向久远的过去,索兰似乎又在自己时常发生混乱的记忆中看到了某些光影朦胧的画面:他曾被人搂着喂了一口属于王血虫母的血液,淡淡的甜腥气中夹杂着无法忽视的、如同花蜜一般的滋味,于是他干涸的生命得到了滋润,靠近鬼门关的脚也被拉了回来。  那是神明的馈赠,是让他从无数恶鬼深渊中挣脱出来的翅膀,但也是遥不可及的光,让他一直生活在对比和阴影之下。  所以最初他感激、尊敬、喜欢,但在日复一日后,他开始憎恨、厌恶、排斥……直到现在,又变成了一种沉重的、说不清是什么的执念。  但是他想得到对方——  他想要得到神明的一切,他想囚禁神明、控制神明,让神明为他而停留人世。  索兰慢条斯理地拍了拍衣袖,他周身透出一种优雅的斯文劲儿,就像是那种格外在意礼仪的老贵族,只眼底闪烁的情绪冲散了浑身气度带来的加分项。  缓慢且优雅地将倒了三分之一的红酒杯拿到唇边,浅色的唇瓣逐渐被酒红色洇湿,就像是涂抹了口脂一般艳丽。他的视线遥遥落在了难得被拉开的窗帘之外——  外面是有“繁华冰冷”之意的圣浮里亚星,典型的华丽风处处彰显着昂贵;在这颗星球上贵族盛行,反而贫民变成了稀罕人。  和他很久以前记忆中的模样差不多……不,还是有区别的。  索兰的视线落在远方——  蒙玛帝国建立以来,每一任王室成员都会居住于圣浮里亚星上、距离中央广场只有数百米的维丹王宫内,那座王宫是好看的蔷薇红;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在历经过无数风霜之后,原来的蔷薇红变成了另一种格外有韵味、因为岁月而沉淀的砖红,里面世世代代均是蒙玛王室的成员,是整个帝国之内可以享尽无上繁华的圣地。  但在几十年前,新继任的国王离开了维丹王宫,在郊外单独建造了一座塔,通体是淡淡的灰白色,塔的周围种满了纯白的蔷薇,在数年的精心养植、照顾下,那些白色的蔷薇几乎爬满了三分之一的高塔,因此它得名为“蔷薇白塔”。  索兰看着那座高耸入云的白塔,直到远方响起了钟声,他才慢吞吞地收了视线,重新缩回到沙发里,就像是没有电池的机器人,连眼神都变得有些涣散。  他喃喃道:“白塔的换班时间到了……”  这意味着此刻将是整个白塔周围人员变动最大的一段时间,而在数十年前,还有叛乱者试图借用白塔守卫换班的空隙时间去刺杀国王,但毫无疑问,全部都失败了——这位居住于白塔内的神秘君主总是令他的臣民们无法看透。  赫蒙特星域内第一序列星圣浮里亚星球上是蓝天白云、天气好到不得了,但光年之外,因塞特星域内的062号星球上却又被蒙蒙的细雨笼罩。  一场假哭之后,顾栖一面等着窥视者的反应,一面不甘坐以待毙尝试寻找新的秘密基地——他将目光放在了那片湖泊之上——之前有一次在湖中洗澡的时候,他发现湖底有很多错综复杂的洞窟,而那些洞窟似乎通向了另一个地方。  只是当初顾栖并没有多加在意,谁能想到那时的发现竟然成了他的另一道“救命符”。  为了证实自己的想法,顾栖顶着雨水和低阶虫族们赶到了湖边。这里到处都是茂盛的丛林,本就蒙蒙的细雨在层层树叶的遮挡下变得越来越少,为他们此刻的行动提供了不少便利。  站在湖边,顾栖很注意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每新换到一个环境的时候,他都不忘尝试感受藏在暗中窥视着一切的“罪魁祸首”。比起在山洞和报废星舰里的平静无波,此刻淋着极其细碎雨滴的顾栖忽然抓紧了裤边,蒙着薄雾的眼底闪过惊讶——  刹那间,他似乎抓到了一丝区别于平常的不同。  就在顾栖想要仔细感受的时候,他听见一道有些幸灾乐祸的声音炸开在脑海里——  【啧,哭得还挺可怜。】  与最初叫嚣着要杀他的其中一道声音重合。  瞬间,猛然拨开云雾的清晰窜上顾栖的大脑,他放在手边的拳头蜷了蜷,抬手轻轻拂过侧脸,在轻微荡漾的湖面上看到了自己的倒影——雨水砸在脸上,再加上发红的眼角,倒是和在雨中哭泣的模样有得一拼。  黑发青年抿着唇角,他看了看远处被山林遮挡到只剩下一截冒着烟的山口,又伸手探了探湖水的温度,在心里一番争斗后,他开始在湖水前褪下衣物。  其他低阶虫族见此立马想要阻拦,却被顾栖按住了虫肢。他压低了声音道:“不要拦着我,湖水的温度并不低,我不会有事的……黄金,如果再不做些什么,时间就来不及了。”

蜂的前足僵在半空中,最终还是缓缓地收了回去。  衣服脱掉赤着胸膛、只穿一条深色长裤的青年光脚踩在湖岸边上,深吸过一口气后,他猛然一跃,“噗通”落入了水中。  年轻的小虫母像是一尾银黑相间的鱼,瞬间淹没于青蓝的湖中,待跳跃的波纹归于平静后,这里静谧地像是从不曾发生过刚才那一幕。  几乎同一时间,盯着转播画面的安格斯一口红酒喷了出来,他顾不上前胸落的污渍,一边不停咳嗽,一边联系艾薇——潜意识的,安格斯忽略了陆斯恩。  “艾薇,你家小虫母跳河自尽了,你现在在哪儿?”

正在主控制室内和下属们调整追踪蜂参数的艾薇一愣,差点儿打翻了手里的零件盘,她对着联络器道:“你说什么?”

“看追踪蜂啊!那家伙跳湖了!这是闹自杀吗?”

那瞬间,艾薇甚至无法分辨对方那是看热闹、还是同样急切的心情。  为修改参数因此而关掉主控制室内大视频的艾薇立马点开了待机画面,此刻藏身于树影之下的隐形追踪蜂失去了设定下的对焦目标,以至于整个画面都格外的模糊,但也足够辨识出那是一片湖,而周围站着一圈高大的低阶虫族,那肃穆的模样,像是在送葬。  艾薇的心脏猛然紧抽,她对同样着急的下属道:“你们继续修改参数,要和我之前说的那样,至于虫母那里……我去看看。”

一位五官清秀的女性虫族担忧地问道:“会没事吗?”

“会没事的。”

艾薇坚定点头,她不会让虫母出事的。  话落,她急匆匆地往外走,手里联络器传来了安格斯的动静,“我也去看看!”

金翼和猩红的继承者此时因为虫母跳湖自杀一事着急地汇合准备立马飞身去062号星球一趟,而已经潜入水下的顾栖还不知道自己引起了多大的波动。  此刻,意外在水中如鱼得水的黑发青年有些惊讶地看了看四周,他的视线完全没有受到水流的影响,就连最初憋着的一口气也格外绵长,就好像整片湖都在欢迎他的下潜。  或许因为他虫母的血脉?  淡淡的疑惑闪过心头,顾栖没时间想那些有的没得,他拨动双臂,朝着另一边藏匿在湖下的巨大洞窟游去。  这片湖下的洞窟意外的庞大,宛若一座遗落的城市,就像是亚特兰蒂斯的传说一般,待顾栖借由这股长久不竭的气息穿过宽敞的洞窟、浮出水面后,果真柳暗花明又一村——这是一处格外隐秘的位置,被巨木包围出一片空地,开阔却也隐蔽,杂草横生,半截连接着湖,半截相对着断崖。  无疑,它是一个极好的藏身之地,同时也是一个完美的、适合星舰起飞的位置。  心满意足的青年重新潜下水底,在水流的涌动下原路返回,不知道是因为心情大好而觉得万物美妙,顾栖总感觉自己的手臂、双腿、腰腹好像被一双水做的大掌托举着,几乎毫不费力地就重新回到了湖岸边上。  他头一次知道,虫母还是水的宠儿。  ——哗啦。  浑身湿漉漉的青年破水而出,他漂亮的面孔上蒙着一层朦胧的水光,略长的黑发潮湿地贴在颈侧、肩胛,像是某种蜿蜒曲折的图腾,勾勒出远古的神迹。  蜂立马探出虫肢,将水里的青年抱在自己毛茸茸的怀里,其他低阶虫族手忙脚乱地用虫母褪下的衣物擦拭青年身上的水迹,随后又严严实实地将其挡在了庇佑之下。  而一直盯着联络器、刚一只脚踏入飞行器的艾薇狠狠松了口气,她感觉自己的耳道嗡鸣着、心脏狂跳不止——不得不说,虫母于她的影响力确实大,“没事了,虫母已经出来了,看样子是要和低阶虫族们一起回山洞了。”

“所以为什么跳湖?”

已经坐在驾驶座上的安格斯摸着下巴,深红的眼瞳里闪过一抹若有所思,“因为陆斯恩毁了他的主控制盘?”

一说起这件事,艾薇心底不可避免地有些生气,边干脆开门见山,“安格斯,所以你现在到底是怎么想的?和陆斯恩一样吗?”

“陆斯恩?他怎么想?”

“他想再等一段时间,然后直接把虫母接到中央星上。”

安格斯咧了咧嘴角,“像是伺候上一任虫母那样?”

艾薇沉默了。  “那我可不赞同。”

安格斯翘着二郎腿,他就像是怎么也燃不尽的火,自由、旺盛、不可捉摸,“说说吧,那你呢?”

这一刻的安格斯眼底难得流露出了温柔,像是在看着自己的妹妹一般。不,以他们之间的关系,艾薇就是他的妹妹。  “我……”艾薇碧色的眼底闪过一抹光,她沉声道:“我想帮他。”

“你准备怎么做?”

“主控制盘已经没有了,我要再送一个给虫母。”

艾薇吐出一口气。  “为什么不干脆直接给个飞行器呢?”

“你觉得陆斯恩那么好糊弄?”

沉默蔓延在两个高阶虫族之间,在长久的安静之后,安格斯忽然开口道:“虽然我还是很讨厌虫母,但这一次我帮你。”

“为什么?”

安格斯扬了扬眉毛,他指了指自己的后腰,“因为我可不想再过什么伺候虫母的日子了,等他离开后是死是活也无所谓了……反正与我无关。”

顿了顿,他沉声道:“而且……我的虫翅,因为虫母打开了。”

“——什么?安格斯你……”  “嘘。”

红发的高阶虫族轻笑,在褪去那股暴戾的气质后,他更像是风流恣意的贵族子弟,一举一动都散发着诱人的荷尔蒙,叫人难以移开眼睛,“这是个秘密。”

他道:“那么接下来,就该我们商量一下如何在陆斯恩的眼皮子底下帮小虫母了。”

艾薇神情发愣,又是感慨又是惊讶,原本那层用于伪装的冰川气质早就在这几日内暂时消退了。  她喃喃道:“你的翅膀,会好的。”

“当然,它们一定会好的。”

安格斯莞尔。  062号星球的山洞内——  嗡嗡的蜂鸣声响起,蜂弯着身子将身形单薄的虫母放在了天鹅绒蚂蚁毛乎乎的腹上,干燥的被子被蜂扯着卷在虫母身上,跟在一边的蓝摩尔福蝶轻轻扇动翅膀,试图虫工吹干顾栖那头被兰花螳螂小心捧起来的黑发。  只是蝶翅上调皮的荧蓝色鳞粉却落了顾栖一脑袋,于是“罪魁祸首”自然是被蜂狠狠抽了下后脑勺。  而已经懒洋洋躺在蚁腹上的青年则在思考着今天的全部经过……  虽然早已经调整好了心情,但因为辛苦好几天的成果被毁了,即使知道一切迫在眉睫,可对于窥视者和高阶虫族们有些摸不到头脑的顾栖不免有种想要摆烂躺平的冲动,但这样的冲动又被先前湖水之下、洞窟之后的新发现而冲散了大半。  只是,现在他已经没有可以用的主控制盘了……  黑发青年忽然坐起来,他撑着下巴,一副低沉的模样——他今日要呈现给窥视者们的东西还远远不够,正好借着这段时间,他需要重新再整理一下自己的思路——从他变成虫母开始到现在的一切。  原本像是海水一般纷纷扰扰的思绪在顾栖有意的整理之下逐渐变得有调理起来,从他还在虫卵时就“听”到的杀意,再到后来孵化后断断续续、各自分散到心音,以及来往在这颗星球上的垃圾船。  顾栖肯定自己就是被监视看管的目标,而脑海中声音的重合,也逐渐揭示了窥视着他的人就是那群最初要杀了虫母的高阶虫族。  所以这是先圈养着以后再决定杀不杀吗?且这群窥视着他的高阶虫族应该持有两方意见——一方以帮助为主,另一方眼下看不出目的,但绝对没安好心。  被整理过的思路清晰了很多,顾栖的手指轻轻捻动着蜂毛茸茸的短毛,原本已见雏形的计划再一次有了更加凝实的形状。他爬到蜂的怀里,双手缠在对方毛乎乎的围脖上,侧脸几乎与蜂的脑袋相贴,用极低的声音道:  “黄金,我需要你帮我。”

“还记得树林那边的报废星舰吗?趁着深夜,你和其他同伴们过去把它拖到一个新位置——就是今天潜水的地方,穿过那片洞窟后会有一片空地,帮我把星舰送到那里好吗?”

“从湖水的另一边应该可以飞过去,就是树林密集,可能需要费点功夫……那里应该留有我的气息,或许你们可以感知到?”

顾栖对上了蜂的复眼,“他们——那群高阶虫族想杀了我,他们一直在暗中监视着我,所以我需要你们的帮助。”

“等星舰修好以后,我带着你们离开这颗星球,去一个他们找不到的地方,好不好?”

有的时候,顾栖感觉蜂就像是一个藏着千言万语却无法诉说的人类,但还有的时候,他觉得蜂只是一个普普通通、有些迟钝的低阶虫族。  而他现在所需求的一切帮助都是在为难它们……  “可以吗?”

可他不甘心——不甘心连希望的可能都没看见就被按灭了火苗。  蜂微微点动脑袋,有力的虫肢把顾栖抱着放在了天鹅绒蚂蚁的背上,它小心地掖好被子,在黑发青年殷殷期盼的目光中发出一声短促的嗡鸣,随后带领着一众低阶虫族离开了山洞。  此刻,整个山洞里只剩下了充当床铺的石榴和亮在顾栖不远处的萤石,以及聚焦在虫母身上的隐形追踪峰。  外界的光线逐渐暗淡,太阳西沉,于是另一半天空上浮现出几片晃眼的星光。  目送大部队离开后的顾栖并没有就此休息,他闭着眼睛,尝试着捕捉当时在湖边所感受到的那股不寻常感。  众人所知的记录中均表明虫母的精神力很强,但曾经作为beta的顾栖并非是在精神力方面有一定优势的alpha或者是omega,所以即便他拥有了虫母的血脉,可在真正控制自己的精神力上却像是个怀里被塞了激光枪的婴孩,空有力量却无法使用,只能说是白费。  山洞内外万籁寂静,顾栖回忆着曾经听来的、有关于锻炼精神力的只言片语——进入冥想状态、捕捉大脑内部活跃的精神力、在某种虚无的状态下试图控制精神力、成为精神力的主人……  生涩的文字描绘在缓慢流淌的时间里变得温顺,像是被驯服的小溪,环绕着覆盖于顾栖的躯干。同一时间熟悉感跃然于上,就好像经历过无数次的锻炼,早已经熟记于心,只需要简单地回忆,便能一点一点地勾出那些藏在大脑皮层的某些感知。  或许是因为虫母的这一层身份,在短暂的空白之后,顾栖捕捉到了某些灵动的小点,点连成线,线构成面,即便是闭着双眼,他也足以在脑海中描摹出整个山洞的轮廓。那些细碎的银色小点共同堆砌出整个画面,于是某个在精神力描画的世界中散发红光的点就显得格外突兀。  顾栖发现了它。  或者说投下隐形追踪蜂的高阶虫族们根本不曾想到,没有专业的教导,这位新生的虫母竟然在短暂的尝试之下就成功了,他远远比他们想象的更加优秀且敏锐。  ——他是天生的虫母,无愧于王血的身份。  顾栖正观察着脑海中的那抹红点,它居于洞口的藤蔓之上,是蜜蜂的形状,很小很小,几乎很难被捕捉。  这就是一直监视着他的东西啊……  成缕的精神力缓慢地探出,像是蛛网一般缠绕在隐形追踪蜂的周围,将其彻底连接于顾栖的感知之下。当一切工作完成后,缓缓睁开眼的黑发青年为自己能够熟练运用这样的能力而惊异。  顾栖看了看自己那双与人类无异的双手,如果不是跳跃着的精神力彰显着不同,他险些再一次将自己带入人类beta的身份。  搞定了追踪蜂的问题,但还有一件事横在顾栖的心头——有关于他和高阶虫族之间产生链接的某种精神力特质,如果想要后续的安排不再被破坏,他必须要想办法隐瞒自己有可能发出的任何讯息。  “所以,如何才能骗过他们……”  无声的呢喃自黑发青年的口中溢出,他目光流转,再一次闭上了眼睛,试图找到那种玄之又玄的感官入口。  时间在黑暗中似乎被无限拉长,当顾栖刻意寻找的时候,忽然发现某些特质的变化早就环绕在了他的周围,只是之前从来不曾被灵魂内部以人类beta思维为主的意识注意到。而他一点一点、从内部开始接纳属于虫母的一切,才恍然惊觉,所有的事情都如水到渠成一般,被捏在了掌中。  星辰闪烁,尘埃起伏,整个精神力链接发出微不可查的悸动,这动静微小到不曾被任何一人注意到,于是顾栖借由银色的小光点“看”到了悬浮在这颗星球外的三艘星舰,以及三抹比太阳都要刺眼的光团。  银白,赤红,纯金。  下一秒,敏感的精神力再一次带来了轻颤,顾栖睁眼一转头就看到了回来的虫群们,甚至无需过问,他都知道它们把这一次的“任务”完成地极好。  漂亮的黑发青年抬手搂住了蜂、搂住了每一只出过力的低阶虫族。  他们相互亲热地拥抱着,低阶虫族的身上沾染着潮湿的雨气,那是经过长途跋涉、背负重物后的冷调夹着陈旧金属的气息,透过这股味道似乎能够看到连绵不尽的冷杉木、看到一望无际奔流着的大瀑布。  顾栖缓缓闭眼,纤长的睫毛与蜂额前细碎的绒毛相拥。他说:“谢谢。”

虽然现在对于主控制盘的事情还一筹莫展,但顾栖相信,这件事情一定会有转机。  而此刻,他还不知道自己所期待的转机会在今夜到来。  雨水淅淅沥沥,这一夜狂风大作,那些近乎撕心裂肺的动静在山洞之外呼啸、嘶鸣着,与之相伴而生的雨掩饰了一切可能出现在夜里的声音。  来自高阶虫族所操控的垃圾船再一次乘着夜色、载着日用性极强的物资降落在了062号星球的空地上。冷绿色的草甸因为垃圾船下产生的飓风而东倒西歪,倾倒而下的“垃圾”在寂静的雨夜之下奏响了跳跃的曲目。  陆斯恩拒绝新生的虫母和任何有关于人类的事情扯上关系,这不仅仅是一种出于血脉、种族差异的排斥,更是一种对于近千年前来源于上一任虫母反叛的警示。  有时候即使现实如此、即使陆斯恩本人不想承认,但他却无法杜绝来自新生虫母的影响,他的身上早就被种植下了变化的种子……比起最初听到心音的冷漠杀意,到现在发现虫母与人类息息相关的愤怒,陆斯恩所想的不再是怎么杀了虫母,而是怎么将其完好地藏在中央星上最繁华的宫殿之内。  杀意冻结,取而代之的是藏匿、独占的私欲。  银色直长发的高阶虫族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他知道自己的举动对于新生虫母来说打击很大,尤其在听到艾薇说对方流泪的那一瞬间,陆斯恩差点儿因为感性中的冲动而拱手退让。但他忍住了。  在现任虫母和人类之间存在秘密的情况下,他必须把所有的控制权握在手里,不允许任何的意外。  缓缓呼出一口气,陆斯恩看到了联络器中下属发来的讯息——金翼的星舰再一次派出了垃圾船。  修长的手指嗒嗒敲着桌面,银发的高阶虫族目光冷沉,带着一股思索的意味,直到很久以后,他无视了那条讯息,按灭了联络器上冷调的浅蓝色微光。  他允许艾薇暗中对虫母的帮助,却不允许虫母有任何跳出他掌控的可能。  傲慢、自大、高高在上。  高阶虫族在这一点上展示的淋漓尽致,他为自己纯正的血统而骄傲,也为自己能够掌控全局的俯瞰而满意。当然,这样的傲慢也会令他脆弱不堪,在某一个适合的时机下,就会被彻底击溃。  而顾栖作为曾经野蛮生长在荒原之星上的小草,他见过太多形形色色的人,尤其当他蹲在三等舰舱内满怀期待地踏上了圣浮里亚星的土地后,他更是见识到了少部分贵族特有的、傲慢到不在乎一切的不可一世。  这样的审视顾栖没少遭遇过,因此当他猜到了高阶虫族之间存在分歧时,也同样推测他们面对他时也带着一种俯视的倨傲。  就像是神明看待蝼蚁,或许会观察、会提供帮助,却不会真正平等地进行一场交流。即使在这一场无声的战斗中顾栖拥有虫母的身份,但抛开身份和血脉的限制,他在高阶虫族的眼里想必是脆弱如花茎能够被随意弯折的存在。  这是一个不得不承认的现实。  也是一个有利于他的机会。  晨起的阳光透过山洞撒在了顾栖朦胧的眉眼之上,细碎的光斑跳跃着,在黑发青年笔挺的山根上勾勒画卷。全部的气氛都平和地像是世外桃源,是夏娃还不曾经历蒙骗的伊甸园……有种不真实的美好。  因为光线而半眯着眼的顾栖明白眼前的一切都是暂时,这场夜晚的睡梦令他的思路更加清晰,同时也深入地考虑到自己的境况。  就是连他都知道这颗星球上存在大大小小、难以计数的火山,且近期频频出现在山头的烟气,变暖的湖水和山洞地面的热度无一不在阐述着一个事实——火山群快要结束它们长达几个世纪的安眠,并准备开启一场惊天动地的运动。  可这一点那群窥视着他的高阶虫族们知道吗?是他们傲慢到不在乎这颗星球的情况?还是他们知道,所以杜绝顾栖离开这颗星球的行为就是为了让虫母死得更加自然……  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也是顾栖觉得更为不妙的可能——他们从没想过要放过虫母,或许在星球因为火山喷发而陷入绝境之时,他们会把属于虫族的“物品”给带走。  显然,虫族的“物品”等于顾栖,但并不包括其他低阶虫族们。  “这可真是个糟糕的猜想。”

顾栖吸了吸鼻子,慢吞吞地从石榴的虫腹上爬起来,在他找到新的、可以替代中央控制盘的东西前,恐怕这样破碎的低潮感会一直伴随在左右。  “恩?等等——黄金你顶我做什么?”

衣服穿了一半、正巧把脑袋蒙在了布料里的小虫母怕痒地缩了缩胸膛。他的皮肤依旧是苍白的,看到时就会令人控制不住地联想到落在白纸上的阳光,即使灿烂,也依旧有种无法忽视的透明。  金棕色的短毛蹭着顾栖的胸膛,从锁骨到覆盖着一层薄薄肌肉的腰腹,那对漂亮的人鱼线受惊地无声痉挛,再一次被光斑所捕捉。  蜂看不下去这位因自己胡乱扭动而陷入了衣服漩涡的新生虫母,它不得不伸出在近期锻炼下日渐灵活的虫肢,将绕在一起的衣服扭正、缓慢地拉下去、盖住青年苍白的皮肉。  蜂就像是催促着赖床孩子去上学的家长,它督促黑发青年洗漱、吃早餐,在逐渐习惯了人类灵魂所坚持的作息与日常后,蜂反而比顾栖执行地更加严格。  毫无疑问,今日又是小虫母差点儿被daddy蜂打屁股的一天。  今日的山洞之外难得还保持着明媚的日光,没有风、没有雨,有的只是万里无云的好天气,让早已经为这颗星球写好墓志铭的顾栖以为这可能是某种回光返照。  蜂簇拥着顾栖走过被雨水浸泡了一夜的草甸,脚下格外柔软,踩下去“噗叽噗叽”溅着极小的细碎水花。当他一脸茫然地被低阶虫族们带领到一片“垃圾堆”前,才猛然知道昨晚的狂风骤雨让他到底忽略了什么。  被雨水浸润了一夜的垃圾堆在格外灿烂的阳光下早已经干燥,顾栖招呼着伙伴们,像是之前的每一次,开启了捡垃圾的任务。但在专注于手下工作的同时,早已经捕捉到那追踪蜂的青年并没有放松,而是暗中注意着它的动态。  忽然,正在“垃圾堆”中淘金的黑发青年一顿,他低着头掩盖了所有的情绪,摸在一团堆叠在一起的衣服下的手掌僵了僵,像是不敢置信地冲着最开始触摸的方向伸了过去。  而在顾栖的“监控”下,那只追踪蜂正悬在他身后三米的位置。  一场无声的戏台被搭了起来,顾栖一边注意着身后追踪蜂的视角变化,一边小心地将摸在手里、一触即知的中央控制盘往衣摆下藏。  宽松的衣服助长了顾栖的发挥,当鬓角在烈日之下冒出汗水的时候,他从“垃圾堆”里摸出了两瓶沐浴露的香波,原先一直低沉的神情中终于有了鲜活劲儿。  顾栖招手呼唤着正在埋头寻找的低阶虫族们,轻声说:“今天天气好,我们一起去洗澡吧?正好给你们几个大家伙清理清理……”平静到不带任何语调的起伏,就像是某种放弃了坚持后的无奈和无所谓。  同时,再一次聚集在主控室内一起看着转播视频的三位高阶虫族均神色不明。  私下与艾薇达成协议的安格斯不在乎地打趣道:“好吧,我承认,现在我看他顺眼很多了。至少是个容易满足的,而不是那种虚伪且胃口极大的贪婪家伙。”

显而易见,私人仇恨格外浓烈的安格斯在嘲讽上一任虫母了。  陆斯恩保持着沉默,在昨日听到虫母哭泣过后,他像是整颗心脏被上了枷锁,说不清是出于什么情绪,因此在直到今天前的所有时间里,陆斯恩都不曾点开过视频的链接。  理智告诉着他——陆斯恩,你在逃避,而这并不像是你的性格。  “这样就很好。”

压抑下那股奇怪情绪的陆斯恩平静陈述,“中央星上的一切我都已经传达了命令,所有的东西都在筹备中,那里将会是一个很适合新生虫母居住的地方。”

“那么你准备什么时候让虫母去中央星?”

艾薇忽然发问。  短暂的沉默后,陆斯恩报出了一个数字,“最快十天之后。”

中央星上的一切在上一任虫母失踪后便被清扫地干干净净,所有奢侈的物件被放在了无人光临的仓库里落灰,直到陆斯恩的命令传来,整颗星球上的虫族们陷入了一种热火朝天的期待之中——他们将用最短的时间为娇弱的虫母整理出这个世界上最舒服的居住所。  相隔数万光年,最初燃烧在整个虫族心中微弱的火苗被陆斯恩证实了。  ——他们再一次拥有了虫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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