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近暮,晚阳衔山,夕霞如胭脂玫瑰,妆点云色,嫣红一片。 云天之中,两道遁光自北而来。 刘雁依持定法诀,彩带袖角随风轻去,当先飞驰。 如今她不复当年那小女孩的模样,已是生得娴雅秀美,齿如瓠犀,眸似秋水,身着一袭素白色的霓裳羽衣,足下踏着一道漾漾清光,衬得整个人似出尘净莲一般。 而她身边那同行女子名叫秋涵月,此女亦是长得面容姣好,秀发如云,腰细如柳,美目灵动,足下玄光红橙两色交织变幻,艳彩夺目,飞遁而来时一路声如银铃般说个不停,看得出是一个活泼好动的性子。 刘雁依生性温婉,平时话也不多,只是含笑听着。 其实她心中也是高兴,此次她与秋涵月联手,费了偌大功夫,方得以斩杀了一只玄光三重境界的凶恶赤蛟,待回去功德院后,必能记上一小功。 溟沧派虽则驱逐了三泊湖妖,但却因为水国动荡,诸部妖族攻打不休,时常有南逃的妖修来此占据山水灵地,是以门中遣出不少弟子外出除妖历练。 刘雁依身为玄光境弟子,自是不能推脱塞责,此次也是领了师门之命出行。 只是那妖蛟端的是凶悍绝伦,与之争斗之时当真是惊心动魄,一个不小心就要殒命当场,索性她有周崇举赠与的一只辟难金铃,每每在关键时刻飞出护身,这才能幸免于难。 可是一场恶斗下来,这法宝如今也是微微受损,需得回去重新祭炼方能再用了。 她嘴角微微带笑,此先在功德院看上了一只“千琅玉环”,这件法宝需为门中立下一大功方能换得。而溟沧派中十五小功积一大功,如今她已是积攒了十四小功,此次斩杀了这赤蛟后,却是刚好凑足十五之数。 若是得了这件法宝相助,她就有信心前往那极其北之地的阴凝池一游,看看是否撞得仙缘。 这时,秋涵月纤手一抬,向前指着,兴奋高呼道:“刘师姐,前面就是那昭幽天池了!小妹今次一定要在姐姐洞府中住一段日子,沾沾灵气。嘻嘻。”
刘雁依抿嘴一笑,道:“好呀,此次多亏了涵月妹妹相助,当是要好好招待你呢。”
秋涵月目望昭幽山那插天巨影,不无艳羡道:“姐姐好福气哦,有这处洞天福地在手,功行自是一日千里,想姐姐只用了十五载便突破至玄光境了,同辈之中也是少有人比,小妹也是眼羡的很呢。”
刘雁依轻轻摇头道:“此不过是恩师遗泽罢了,却还引来许多人不满嫉恨。”
秋涵月目光一转,撅嘴道:“哼,那些人枉称同门,不敢去找张师叔,却总是来为难姐姐。”
当日与张衍矛盾最大的便是六川四岛,十数个弟子被他斩杀,连自家修行山门亦被踏破,这十家弟子这些年来时常被世家大族所耻笑,总觉得抬不起头来。 可是张衍出了山门寻药,周崇举又不是他们惹得起的,有怒火也无处可泄,后来听闻张衍有一女徒儿,因此时常有意无意来寻刘雁依的麻烦。 可刘雁依为人聪颖,与同门相处和睦,又与彭真人的徒儿琴楠关系匪浅,倒也从未真正让她吃过什么亏。 只是她毕竟没有师傅照拂,周崇举名义上虽是她的师公,但至多也只是在功法修行上指点一二,对于这些举动只当对她的磨砺,是以不是到了生死关头,是绝对不会为她出头的。是以这些人终归是少了许多顾忌,隔三差五必来寻衅一番。 秋涵月眨眨眼,道:“等张师叔回来,那时也必定没人敢来欺凌姐姐了。”
十九年前,张衍在外海之上一人独战百名玄光修士,非但未曾落得下风,反而将对方杀得大败亏输,此事传回到门中时,引得师徒一脉不少弟子热血澎拜,心驰神往,便是秋涵月也崇慕非常。 刘雁依看着前方如火烧也似的彤云,心中忖道:“恩师出外寻药,已是过去了二十余载,也不知如今如何了。”
她正想得出神,却是有两道来势不善的虹光自东而来,一转折间,便落在两人前方。 只见两人面前一左一右站着两名年轻修士,左边那人神色阴鸷,身上玄光似火,飞扬跃动不止。 而右边那人,却是一身正清院执事的袍服,目光在刘雁依身上饶有兴趣地转动。 秋涵月一皱琼鼻,冲着左面那一声火纹的年轻修士喝道:“万彰,怎么又是你?”
万彰却不理会她,只是盯着刘雁依看,他面皮一抽,指了指身旁那修士,道:“刘雁依,此次却不是我来寻你,要找你的,乃是这位正清院的文安文师兄。”
刘雁依目光移到那人身上,静静言道:“文师兄找师妹何事?”
文安低低一笑,伸手指了指万彰,道:“前日里万氏族中有一弟子死在荒郊,却是有人看见曾与刘师妹有过争执,此事甚难处断,师兄我唯有请师妹去正清院一行了。”
刘雁依赋性灵慧,一听这话无头无尾,分明还是如同前次一般寻麻烦来了,不过是高明了一些,寻了一个堂而皇之借口,自是不能随他前去,因摇头道:“师妹我并未做得此事,且文师兄之言乃是无理之情,恕师妹我不能相从。 文安淡淡说道:“做没做得,却不是凭借口舌分辨,随我回得正清院,若是当真不是师妹所为,自会还你一个公道。”
秋涵月气吁吁嚷道:“我这几日都与刘师姐在一处,从未见得什么万氏门下,分明是你们诬赖好人!”
文安倒也不恼,只笑道:“那指不定你也脱不了干系,杀戮同门罪名不小,若是还出手反抗,如是死了伤了,却也怪不得我出手无情,你等好自斟酌。”
这话威胁之意甚重,分明是以势压人,秋涵月听得气怒不已,刘雁依却是镇定如常,不慌不忙言道:“师兄所言,只是你一面之词,却是不公,若能请得师长出面,师妹愿意上正清院一行。”
久未出声的万彰此时突然仰天哈哈大笑,道:“刘雁依,你不要指望周掌院了,你怕是不知,周掌院前几日被孟真人请去炼丹,未有两月却是无暇来理会你了。”
“ 刘雁依心中一震,她脑子转得极快,立刻察觉到今番此事不同以往,并非仓促发动,而是事先做好了周全准备,指不定她出外斩蛟一事也与对方有关。 此很可能是她入道以来最大危机,她临危不乱,暗忖道:“这两人修为高过我姐妹二人,且又如此有恃无恐,定是留有后手,他们要寻之人是我,但涵月妹妹若能觑准时机脱身,去找琴楠师叔主持公道,我便是被擒,也能叫此二人有所忌惮。”
只片刻间,她心中就拿定了主意,对着秋涵月低声道:“此二人是来寻我的,妹妹你稍候觅机出去……” 话未完说,秋涵月却是急着说道:“姐姐,妹妹我岂是贪生怕死之人?我不走!”
万彰冷声说道:“走?哪里走?我实话与你们说,今日你们一个都走不了!”
刘雁依轻轻一叹,她想得虽好,但无奈这师妹脾气拧,此举怕是行不通了,既如此,那不外是抛开一切,放手一战罢了。 秋涵月怒道:“万彰,张师叔当年杀破你们六川四岛屿,你们怎么不敢去寻仇,却来欺负他的徒儿?你是小人!等张师叔回来,一定不会放过你!”
万彰面皮一抽,阴沉着脸道:“张衍,哼,我迟早要找他算账,如今却要先收拾了他的徒弟。”
当日他被张衍断去一臂,因是掉落在灵页岛上,是以也寻不回来了。 而修道之人身体乃载道宝筏,不可残缺,虽则后来从不能修道的嫡亲兄弟那处借了一条臂膀来接上,但当日被张衍追杀如同丧家之犬一般,被他视作平生奇耻大辱,一门心思想着要报复回来。 他曾学得一法,能取了女修元阴过来助长自家修为,而刘雁依正是他下手目标,若是能拿了张衍徒儿过来做妾侍,自是对此人的最大羞辱。 且他这番谋划也是深思熟虑后方才出手,他自认为张衍回来之后,若是非要讨个公道,自己也有诸般后手等着。 万彰冷哼了一声,不再多说,起袖一挥,霎时掌中洒出一片流焰飞星般的火芒,再恶狠狠向下一按,这团如烟花般的璀璨玄光便朝着刘雁依当头落下。 刘雁依玉容之上神色一片平静,轻轻把手一扬,就有这一片清清玄光迎了上来。 这玄光绵绵不绝,如水清柔,如一朵荷叶般荡漾浮动,虽被那星火般的玄光压制下来,但始终不曾崩散。 她所修习的这门功法,乃是周崇举为她寻来的《三元清平章》,也是一门上好的玄门法诀。 原本周族法门也是上乘,但周崇举却并未传授,因为此法却是有很多苛刻条件,没有周族支持,休想能修炼到精深地步。 而这本《三元清平章》虽无特别惊人之处,但却尤为注重打磨根基,一步一脚印,且又韧性十足,后力绵绵无尽,极其适合久战。 万彰见刘雁依举动之时形体袅娜,清柔华美,眼神之中越发火热,只是他反复使力,却始终不得攻破那层如浮水清波一般的玄光。 他动手时,文安也是同时出手,伸手一指,便有一道金芒射出,如活物凭空弯转,夭矫游动,秋涵月惊呼了一声,被逼得左闪右避,竟是丝毫抽不出手来取法宝,几乎是顷刻间就落在下风。 文安仿佛只是逗弄玉她,并不急着下手,却是在旁出言笑道:“万师兄,这刘雁依修习的乃是三元玄光,一时半刻你是拿不下去的,夜长梦多,不要留手了,还是速战速决吧。”
万彰嘿了一声,退后一步,便自袖中取了一只三脚小鼎出来,托在掌中,嘴中把法诀一念,就有一道白光从中飞出,直奔刘雁依而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