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奇英和曹鸣鹤一直对峙到傍晚。 双方既不前进也不后退,隔开他们的几十辆大车仍然寂寞的待在那里。没有饥民敢围观。 天,渐渐黑了下来。 …… 清化镇。 培养了一年多的参谋部还是不给力,平时让他们随便练手没问题,当前要紧关头,李自成必须亲自把握。 军队里“参谋”一职古已有之,唐代就有记载了。当然它还有其他别名,谋士、军师、幕僚、幕宾、师爷、赞画…… 古代设置的参谋虽然不是很正规,但负责的事情和后世没多大区别。 聪明又懒惰的人,适合当司令官;聪明又勤快的人,适合当参谋长;愚蠢又勤快的人,可以被支配着使用;愚蠢又懒惰的人,只能让他滚蛋了。 决策者:只需指出大而粗的战略目标,没必要被旁枝末节的细碎问题浪费时间。 参谋者:领会决策者的意图,并制定出切实可行的作战计划。 执行者:不必动脑子,撸起袖子甩开膀子,冲上去干就行了。如果他们稍微再有些主观能动性就更好了。 人类历史上的任何大规模战争都不是依靠蛮力碾压对手而获胜的,所有战役一级的战斗都有详尽的作战计划,往往会提前准备几个月,一年,两年。 战争,并不只是一个无脑冲锋就能解决的问题。 通常意义上的一个作战计划包含六个方面—— 战前准备阶段:敌情判断;上级意图;本级任务和决心;部队编成、部署和任务;作战阶段划分;行动预案;协同动作的原则和要求;主要保障措施;指挥、观察配系等。 这些工作的主要作用是,在开战之前理论上先让己方立于不败之地。至于将来实际上是胜是败,将来再说吧。 在收集了敌方情报,对比了敌我情况后,开始配置自己这边的战斗力部署,依据不同的战斗力部署再搭配物资的输送。这样你的士兵才可以在战场上始终以优势兵力对敌人进行作战,并且也不会担心自己的弹药打光、军粮不够吃等在战场上很难解决的问题。同时还需要对敌人的侦查和情报获取进行反制和欺骗。 战斗进行阶段:对初战或第一阶段的行动作总结,当情况发生变化时,应及时修正或改变原计划。 还有,在战斗中,坐在指挥部里面的指挥员怎么获取“全局视角”? 侦察兵、传令兵、通信兵、内奸、密探等把各处信息搜集回来,参谋们把信息归纳总结,先筛选出部分无效信息,再把剩下的分门别类统一汇报给指挥官。这就是名将们之所以能“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原因。 诸葛亮在隐居时应该就有很多“参谋”,不然为什么他足不出户又能知天下事?三天两头不在家,说是找朋友喝酒,其实就是去业务交流去了…… 战果获取阶段:消除隐患;布置防守。 很多人会有一个很简单的胜利概念,就是消灭了一部敌军或者占领了“一块地盘”。但这个想法是不对的,消灭或者占领仅仅是战果获取的序章。 占领区是不是真的安全了?你敢在刚刚打败敌人的焦土上悠哉乐哉?必须一边清除隐患,一边建立防御体系,准备抵挡敌人的反扑……之后你才可以守住刚刚拿到手的战果。 所以,在作战计划中往往会包含消灭了敌人以后,如何迅速建立防御的计划。 战局稳定阶段:安抚占领区。 占领一个城镇,当地居民的安抚问题也是前期作战计划里的一个组成部分。是赈济贫民打土豪还是来一次屠城立威?以及如何安排自己的士兵驻扎等等,都是一场战斗过后需要立刻着手去做的事情。 怎么做,做到何种程度,调配多少物资支援等等,方方面面的参谋必须要考虑到。 李自成之前就因为心慈手软,没有对占领区土豪劣绅施行强力镇压,导致了一系列隐患。做为革命者,天生就和旧利益团体有矛盾冲突,指望完全感化他们,不现实。以后要吸取教训。 战后阶段:战斗效果评估。 仗是打完了,究竟我们是赢了还是输了?这事吧其实没有人能立刻说清楚。 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算不算赢?花了一万块拿回来八千块算不算赢?捡了芝麻丢了西瓜能算赢?要经过评估才能弄清楚。 再比如,刚沾沾自喜的攻下一座城,高兴的说这简直赢麻了,但是立刻发现外面被敌人合围了。完蛋吧! 这就是作战计划中战后评估的作用,千万不能以表面的得失论胜败。 总之,作战计划相当繁琐又细碎,司令官没有时间没有精力也不可能一直做这些工作。 可别忘了——聪明又懒惰的人,适合当司令官。 他们很“懒惰”的,这特么都是“勤快”参谋的活儿! 司令官的作用是指出目的地,而参谋们要去工地上修桥铺路。 参谋修出个豆腐渣工程,司令官半路翻车,乃至掉进阴沟;参谋铺出条高速公路,司令官日行千里夜行八百,一路高歌猛进。 参谋部的出现,直接催生了复杂的战役动作,整个战役才活了起来。 由此可见参谋工作的重要性。 他们对作战计划以及军队规划进行统一负责。在战时之外的时间,参谋还有更多的工作是在部队的建设和管理上。比如官兵训练、实战操演等。 比如参谋根据任务分工不同,可设作战(训)参谋、侦察参谋、军务参谋等等。 参谋不带长放屁都不响。对于选兵用将、建军方略、战场调度等重大事项,他们甚至连建议的权力也没有。 。。。。。。 派出支援姚奇英的队伍后,大统领来到参谋部。 巨大的全国地图、战区地图挂在墙上,李自成看着各路官军的动向。 京城传来消息—— 崇祯皇帝命倪宠、王朴为总兵,将京营兵六千赴山西,以中官杨进朝、卢九德监其军,而别遣中官监良玉等军。 同时,山东战场的孔有德大势已去,川军要提前赶来中原剿贼;陕西的曹文诏同样要提前进入山西;原本暂时不会动的河南巡抚也接到了过黄河平贼的诏令;还有卢象升的“天雄军”…… 崇祯要求各部三个月内平定山西流寇,尤其是短毛。 大顺军麻烦大了。 在上党闹腾的太厉害,甚至公然建立“大顺”国,朱由检十分震怒。先期带来的后果就是,李自成暂时没啥,既没有得到好处也没啥坏处,可是,刘宗敏玩完了。 之前新任宁武总兵张应昌带着三千旧部过黄河进入吕梁山,他都没去宁武衙门,直接调来八百宁武兵。 随着李卑、贺人龙、艾万年率所部几千人过河进入吕梁山,他们合兵一处,对“流寇”发起了大规模围剿行动。 刘宗敏刚从泽州参加完开锅小典回到老巢,官军进剿。 以刘爷的预备老丈人为代表的很多土豪士绅都当了带路党,大顺军在石楼的根据地首先被攻破了。 连带李自成从历山派过去调换的一哨人马也被打残了。高一功因为“护送”上千蒙人到沁水,幸运的躲过一劫。 刘宗敏躺在担架上指挥突围,万幸跑出来几百人。他们安全抵达了娄烦山寨后才有条件传出信来。 那边根据地被围剿还有个原因。秋收之后,刘宗敏几乎把附近几个县能收缴的粮食全收完了。可以说他是吕梁地区最大的土豪。数千明军找不到饭吃,有钱都买不到粮,他们只能去“打土豪”。 可怜的小刘。 李自成不会亲自带兵去救援刘宗敏。 因为他的全骡马化“御林军”并不适合山地战,去那边反倒束缚住了手脚。何况,半路还有张宗衡等数千明军,大队车马想安稳通过不容易。 另外,马士英等人还在长治一带剿贼,他们会不会南下围剿短毛还未可知。 尤世禄在张宗衡的威胁下已然“病愈”,统兵到了阳城,几乎就是大顺军刚走他就赶到了。 众所周知,明军后勤捉急,老尤也不是善男信女,一路走一路找吃食。然后,“总兵尤世禄纵兵掠阳城”。 饱暖之后思那啥,没后台的秀才、举人家女眷都被祸害了几个。甚至有整个村子都被屠了,因为怕幸存者们上告。 尤世禄知不知道下面的情况?外人不清楚。就算知道了又能怎样?上面既要小兵卖命还不给拨钱粮,总兵能咋办? 刚进入泽州的左良玉部军纪也差不多类似。 记录农民军就是“百般拷打,损人耳目,断人手足,烧人肌肤,金银珠玉罄抢一空,猪羊牛只蚕食殆尽。家家户户无一物所存,无一物不毁”; 记录官军呢,“兵马太重,玉石难分,误伤良民亦多。”
一笔带过。 再比如泽州的大阳镇,原时间线上先被平稳占了两次,当时土豪们给了钱粮。第三次不愿给了,农民军才攻城。 各路反王里应该有畜生,但是绝大多数并不会乱杀无辜,那样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他们只是要吃饭。地主老财们要对抗,那被杀不是很正常。至于底层贫民,自己都快饿死了,农民军疯了去杀他? 乱杀无辜一点收益没有,还浪费体力、损耗军械,你以为农民军能天天吃饱?他的兵器容易找? (尤其秦始皇时期就是斩木为兵揭竿而起,将近两千年后的明清同样还是,能拿个木棍子就算武装人员。) 当然,这话对明军同样适用——适用一半。他们割贫民脑袋可冒充军功,有收益。 地主的后代们,以及自干六们总说农民军无恶不作,可是,再举个例子—— 原历史线,阳城附近除了窦庄,后来的五六十处大型堡垒都是在农民军三番五次来来去去后,在三五年或者七八年后才逐渐修筑起来的。 农民军要是把他们杀光抢空烧完了,他们哪来的钱修堡?哪来的劳力修堡?后世哪来的那么多明代老房子?尤其清代以降,绝大多数堡寨、老房子都废弃湮灭了,不然留下来的更多。 农民军攻破的城镇不在少数,有些县甚至来来回回被破了六七次的都有。县里的缙绅、退休官员以及未来不久会出仕当官的人等等,很多还不是活的好好的。例子实在太多了。 比如向来传言好杀的张献忠,他占据县城时,听说有个后生的哥哥是知府,想着打个土豪弄点钱粮,结果跑去对方家里一看,并没有啥家产。 张献忠就给知府写信:“使为官者人人皆如我公,百姓不受脧削之苦,献忠何能起事?”
并且说他知道知府不会回信,他也不希望得到回信。 知府确实没回信,不过张献忠和他弟成了“不拘形迹”的朋友。 这位知府的结局咱以后再说。张献忠以及很多农民军头领本来就是穷苦人出身,即便他们杀人不眨眼,但好歹也有基本人性,知道什么人该杀,什么人没必要杀。 可掌握话语权的并不是农民军,所以,还不是任别人怎么编排?及至大明仅剩下最后一口气,有点良心的士绅官僚们才在笔下才把评论颠倒过来。 “今官兵所至,动以打粮为名,劫商贾,搜居积,银妇女,焚室庐。小民畏兵,甚于畏贼。”
“贼来兵去,兵去贼来。贼掠于前,兵掠于后。贼掠如梳,兵掠如剃。总督之令不能行于将帅,将帅之令不能行于士卒。今日之事,其何以济!”
“(官兵)杀民如剪草,列颅(冒)称贼首。”
“各携利刃争相逐,函首忙报将与督。哄然攘臂受赐金,屠尽一家与九属。”
“将无纪律,兵无行伍,银污杀劫,惨不可言。所掠妇女,荆布者徒步随行;锦绣者乘马掩泣。尾贼而往,莫敢奋臂,所获之级,半是良民。所报之功,毫无寔绩。”
“贼令严明,将吏无敢侵略。明季以来,师无纪律,所过镇集,纵兵抢掠,号曰‘打粮’,井里为墟。而有司供给军需,督逋赋甚急,敲扑煎熬,民不堪命。至是陷贼,反得安舒。。。。。。”
乾坤颠倒! 河南襄城有个士绅叫张永祺,和王铎是同年举人。他从崇祯五年开始,集合了一帮大小地主出钱出粮协助守城。十年时间,他自己花了折合一万多两银子。襄城也一直平安无恙。 崇祯十四年底,李自成来了。包括襄城知县在内的很多人都要开门投降,张永祺不同意。他大义凛然的要死守。 结果,最后关头他借口老母想要出城躲避,就溜了。张永祺跑到温县花了八十两银子买了座大宅子安顿下来。 一个月后,张永祺“始得家书,云闯贼入城,家业荡析已尽,家口无恙。”
接着,他去找了王铎等人的关系,托汪乔年麾下总兵郑嘉栋捎带自己回襄城老家,顺便当带路党,要做还乡团。 当时刚过完年,先下雨又下雪,张永祺跟随从洛阳开拔的秦军“日行泥中,夜宿霜地。手拾枯枝煨面饼,日一餐。与各兵不盐食者数日,甚至求勺水润口不可得。草空豆尽,营马长嘶。呜呼,身在事外,痛恨兵丁驿骚,及入行伍,备悉艰难苦楚,可为痛苦浩叹也。”
可怜的秦军,张永祺还感慨了一番。 秦军们半路想打个寨子补充粮草还没打下来,灰头土脸的撤了,汪乔年的结局以后说。 至于张永祺,他记录说李自成打败汪乔年后把襄城190多个读书人“割鼻断足”。而他这个正经的还乡团团长,被俘后反倒没被割鼻断足,奇怪了。 乡亲们恼他引官兵入城,招来那么大灾难;汪乔年的亲属也一再告状,称张永祺通贼,又怀疑他侵吞官兵财产。 张永祺在家里待不下去了,只好又去外地买了座宅子,吃嘛嘛香,还看了一眼康熙盛世才嗝屁。运气真好。 最后,他在书里记录的那些事情,有多少真的有多少假的,已经没人知道底细了。 人民裙众创造历史,可传承历史的是达官贵人。涂脂抹粉的是他们,瞎几把编排的也是他们。 继续说农民军和官军对比—— “惟闯贼过则家室完好,亩禾如故。百姓竟德之,竟多归附,势益大。”
“闯贼分兵下孝感,姚乘舟避难南湖,唏嘘不已。邻舟妇解之曰‘贼自入黄来未杀人’。”
李自成在襄阳时,明朝监纪推官朱翊辨向崇祯报告说:“贼又给牛种,赈贫困,畜孽牲,务农桑,为久远之计。民皆附贼而不附兵,贼有食而兵无食。”
李自成在京城时,文人陈济生于《再生记略》中记叙了自己逃出京城,在京南一带大顺政权统治区看到的情景:“居民稠密,诸乡村肩荷而来,日中为市,至晚方散。太平光景,于兹仅见。”
《定兴县志》中说:“(大顺)伪县令刘钟泰自山右来任。时贼法严,吏不敢舞文,民不敢犯禁,任二十余日,邑甚安之。”
(农民军绝不是吃人恶魔,被污名化太久了。不一一举例了。有些记载失传了,有些是屁股不同的人瞎写,还有些入清后被篡改。能多方验证的还稍微可以还原一下原样,不然就只能人家怎么写后人怎么信了。) (吴三桂引清兵入关,很多留京官员们本来想南逃,但听说小乌龟是要“拥立东宫”登基,他们就屁颠颠跑去迎驾。结果“则是清九王也,百官相顾惊异”。有的书就直接改成“拥立新君”,百官反应也删去。他们也算是被扣屎盆子了。所以很多官员后来又逃跑南下了,然后又被南明小朝廷搔操作逼回去了。) (大清兵分道西伐,更纠西人攻临洮、甘肃以牵之。自成勒边兵与战,杀伤相当///本朝兵分道西伐,自成勒边兵与战,大败——虽然最终结果都是败,但删去好几万蒙古狗腿子的功劳算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