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内知县杨调鼎是个聪明人,听到刘志文招供了,他第一时间并没有特别高兴。 “窗台上摆一盆花就能召集余党?但这要是对方约定的其他讯息怎么办?天地会还真有两下子。”
杨调鼎琢磨了一会儿,并没有什么好法子,只能抱着“大不了回来再收拾死你”的心态,赌一把。 结果精干的差役们悄悄摸到刘志文家一看,“靠!屋里好几种花,放哪一盆啊?”
杨调鼎又一次陷入判断困境…… …… 与此同时,八大王张献忠的念头就很通达。 他刚过了沁河就遇到一位坐轿子的老爷。 老爷很配合,马驴骡都拿去,银子都给你,婢女奴仆也不算个事,轿子你想要也带走。 张献忠纳闷了,好奇就问,别人遇到抢劫都吓得尿裤子,你为啥这么淡定? 老爷豁达的说,钱财都是身外之物,对我来说只是小事。况且你们只是求财而已,杀了我对你又没什么格外的好处,所以我并不害怕。 张献忠觉得他很了不起,就问清他的身份,得知老爷是要去做官。 老张一想,这么了不起的一个人,将来一定能做大官。 那么对方日后报复起来绝对是灭顶之灾,所以张献忠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老爷给杀了。 …… 与此同时,李自成又被人绊住脚了。 短短的二十多里出征路还真不让人省心。 先是半路遇到一家镖局护送火炮到怀庆府城。 老字号的武会镖局设立在窦庄隔壁曲堤村,镖局东家是张道濬他娘的堂弟。 这次押运的火炮是出产于窦庄的窦大利牌一号炮,重七百多斤的铸铁城防炮,一共三十六门。火药、炮弹都拉了五十多车。 李自成跟镖头杨鹏举、窦明运聊了几句,想了想,挥手让他们继续去送炮。 杨鹏举是个无名小卒,窦明运是个人才。他原来做过明军守备,张道濬投了短毛后,他被安排去了镖局。 原历史线清兵入关,小窦仗剑谒豫亲王多铎于辕门,毛遂自荐,发达了,做到广东抚标中军游击。南明的杂牌总兵都被他杀了三四个。 后来,窦明运被明军围殴,自刎,为大清尽忠。这回,希望他能为大顺尽忠。 镖局押着火炮刚走,又来了两个人拜访大统领。 一个是因为老爹谦让,没做成郡王的朱翊钛;另一位是王屋山道士王常月。 朱翊钛也算熟人了,不去说他。讲一下道士王常月。 长春真人丘处机时全真派大盛,后来就落寞了。完颜德明,金朝王室后裔,全真教最后一任掌教。因其率教众护送元顺帝北逃,惹恼了朱元璋。老朱上位后强制解散了全真,并成立了道录司监管天下的道教。而后的全真教,仅剩丘处机创建的全真龙门派一枝尚能苟延残喘。 龙门第六代传戒律师(之一)赵真嵩,山东琅琊人,在王屋山精修法要,传道与王常月,于两年前羽化飞升。 王常月是潞安府长治人,在王屋山潜心修道,跟大顺军第五十七军是邻居,是袁宗第的老朋友。 他将来最大的贡献,在于让本已衰落的全真教复兴,甚至可以说是整个道教最后一次的复兴。后被誉为全真龙门派的中兴之祖。 全真就那么点东西,昆阳子祖师的著述成果可以算是半壁江山。是个人物。 朱翊钛和王常月两人联袂而来,是想劝说大统领别造杀孽。 李自成心里只觉得好笑。 他开口道:“老朱,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当初要是你爹继任王位,凭他老人家的作风,我至于去打怀庆府?现在那位郑王什么德行你不比我清楚?”
怀庆府没啥多余的大恶霸,因为坏事都被郑王府承包了。 朱载壐骄奢银逸没毛病,横征暴敛没毛病,欺男霸女没毛病,贩卖人口没毛病,横行不法等等全没毛病。 他爷爷就不是好鸟。当初夺嫡不成功,还窃去世子金册,又各种横行不法,终于被皇帝废了爵位。 他爹又以叛逆罪诬告前任郑王,也就是朱载堉他爹,让老头儿在凤阳吃了十七年牢饭。即便这样,老头儿复位后也没报复,他儿子朱载堉甚至都不愿袭爵,直接把亲王位置让给了朱载壐。 朱载壐的长子朱翊钟自然更不是好鸟。骄奢银逸没毛病,有毛病的是他蓄养食客。这还了得,弄一套班底想造反么?原历史线,朱载壐刚死,朱翊钟刚要袭爵就被崇祯赐死。 对于皇帝来说,藩王是什么畜生根本无所谓,是否会威胁皇位才是最要紧的事。谁敢乱动摁死谁! 这回,郑王朱载壐父子要换个大结局了。 朱翊钛叹气,“刀兵一起,遭灾的还是黎民百姓。”
李自成笑,“那你回去劝劝你兄弟朱翊钟,让他出粮五十万石,银五十万,放给黎民百姓。我可以饶他一次。”
“……”那可太难了,朱翊钛想了想,“我可以给大顺军凑两万石粮,五万银子。”
李自成摇头,“远远不够。我要的是全怀庆府的饥民今年全能吃上饱饭。”
“唉……”朱翊钛一声叹息,他原本都不想来。 他又没鱼肉百姓,怀庆破不破的也不影响他的生活。而且他跟大顺军还算是老朋友,自然无恙。那群狗屁亲戚们死不死的与他无关。 奈何朱翊钛却不过王道长的面子,只能陪着跑一趟。 包括他爹朱载堉在内的郑藩以及附近的其他藩王宗室,都和王屋山道长们过从甚密,包括捐资修建道观以及送钱送粮等等。 道长王常月打个稽首,“功德无量天尊!贫道不自量力,此行欲效仿长春真人西游之举。”
牛鼻子是人精,你咋不去劝王自用、张献忠?你咋不去劝尤世禄、左良玉?原历史线,将来等天下大势刚刚明了,他立即屁颠颠北上跑去找顺治玩了。 当然,也可以说人家在王屋山、华山修行,不知山外时事。以古代条件,这种不知道换了天下的太正常不过了。 别说他们了,那一年,17岁的预备伟人从勺山冲去往50里外,到湘乡县公立东山高等小学堂读书。他上了新式小学才知道,原来慈禧和光绪已经在两年前双双驾鹤西游了…… 所以,也不好说人家王道长是故意投鞑。 李自成抱拳回礼,“鄙人对丘祖敬佩之至!不才曾为其撰联曰:万古长生,不用餐霞求秘诀;一言止杀,始知济世有奇功。”
无情不过帝王家。丘处机又不会九阴真经、一阳指这些绝学,面对的又是一代天骄成吉思汗,所谓“拳拳以止杀为劝”,大概有一点点点用处,仅此而已。 不过李自成必须夸一夸丘真人,因为道教还是可以利用一下。 王常月感动的不行,又施礼,“大统领英明睿智,实乃苍生之福!”
李自成转而抬头望天,“仙长,国之将亡,道存何焉?不管你们信与不信,若没大顺军,将来就是鞑子主宰江山……” 道士们一样躲不开剃发易服。 王常月为了全真教乃至道教在大清朝那种严峻形式下生存,不得不妥协。比如他弄了个混元巾当帽子。 正一天师一系就惨了,他们可比早已没落的全真有实力,自然遭受了重点照顾。清廷在各个山头都派总兵进驻,小道士们被剃了头,天师又被降品级,还不许他们上席。因为说道流肮脏下贱,不堪与之席。 过了一段时间看他们比较老实,道士们这才被允许留发。 李自成语重心长道:“仙长,为什么道争不过佛?想过没有?东晋时期,有位高僧叫道安,他说‘不依国主,则法事难立’。诚哉斯言!纵观历史,识时务者为俊杰……” 单说道教。 南宋末年,龙虎山张家早早的就与忽必烈建立了联系;全真更是早一步搭上了成吉思汗;茅山上清宗死守着宋廷,站错了队。 大元混一后,茅山的待遇可想而知。做为三大符箓派之一,居然不能单独传度授箓了,这项权力归于龙虎山。 全真派的实力也壮大,像贯云石、乃贤等西域人全是道教徒。(当时西域几乎被佛、道两家平分,没那啥的事。后来佛、道大辩论,年仅23岁的八思巴大放异彩,驳的道人哑口无言。于是忽必烈派人将道士樊志应等17人带到龙光寺削发为僧,焚毁道教“伪经”45部。天下佛寺为道教所占,全部命归佛教所有。) 元末,全真站错了队;龙虎山最初也是站元廷,明军西征前拥元的天师恰好“病死”了,新天师顺水推舟就效命新朝嘛。 茅山不吸取教训,看不清大势,仍然紧跟蒙古人。结果大元完蛋得太快,再一次站错队,那还能落得好? 还好,经过明清两代的积淀休养,茅山厚积薄发,终于在抗占时站到了正确的一方——全宗上下跟着新泗军干,期间牺牲了一大批茅山道士及道士亲眷,主要宫观几乎全部被倭寇摧毁或损坏——先辈的鲜血,为茅山在红朝打下了坚实的基业。 当时,落寞的全真明哲保身;龙虎山最后一次站错了队…… 认真说起来,就算道教跟对了人,也不可能比佛教发展的更好。 唐朝时道教可谓极盛,得到皇帝的支持,受到特殊的恩宠,然而道教无论从信徒人数还是道观数量,不到佛教的十分之一。 缘由在于,道教根本就没有进化完全,它不是一个合格的宗叫。说起来挺可惜的,外来佛教能被修修补补改造成功,本土道教反而没人发扬光大。 “……两位,保重!”
李自成还有要紧事,也没工夫跟朱翊钛、王常月多聊,当下拜别而去。 晌午前,大顺军到达怀庆府城。 原本历史线中,怀庆将来还会爆发一场不起眼的战役。大顺在此全歼了一部清军。 导致的后果是多尔衮调整战略,开始集中全力消灭李自成,天下走势随之改变。 不然闹不好会出现大清、大顺、大明三足鼎立的局面。 …… 今日的怀庆府,城外面人山人海。 王屋山的袁宗第已经率领两哨人马提前到达,还召集了附近的三支赤卫队,此外还有成千上万的老百姓聚在几个城门外。 面对天灾人祸,官府在那里感慨你们何不安安份份的饿死。可是你卖了老婆女儿饿死了爹娘,还是活不下去了。你辛辛苦苦耕作一年,临近收获时遭了水灾导致收成锐减,仅剩的一点又全被地主老爷和官府拿走,五个孩子饿死了仨。你会有什么想法? 凡是从早到晚都要为最起码的生存操劳的人,不会有时间,不会有心情去悲愤或造梦。国民不易造反的原因之一,就在于他们得花很大力气才赚得到一点点维生之资。 可要是连仅有的饿不死都做不到,那该怎么办? 这时候来了支队伍,秋毫无犯,还给穷人放粮。 他们告诉你,跟着老子打!只要打赢了,就能活!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怀庆府城很快就被泥腿子们团团包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