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元年应天府的第二场雪在十月廿七下午纷纷扬扬落下,一时太大,朝廷不得不通告免去了第二日的早朝,大雪持续,早朝也一免就是连续两日,很多事情好像都暂停下来。
瑞雪兆丰年。 已经过去大半的一年,多灾多难,面对这场大雪,所有人都期待,但愿,明年是一个好年景。 除了对一个好年景的期待,最近几日,上到帝王下至百官,朝廷里主要还在关注蜀中的战事。 凭借飞鸽传信,蜀中的消息一直不断。 常遇春率孤军深入,攻破巴州之后,十月廿八,又抵达米仓道南端最后一个隘口,阆中县城。 阆中守将面对大军威压,选择投降,然而,双方交接还没完成,夏国司徒吴友仁率领三万大军恰好抵达。 意识到阆中已成川蜀门户关键,干系夏国存亡,吴友仁立刻发起了进宫,部分阆中守俊也趁势反水。 措手不及。 再加上己方只有五千士卒,常遇春亲自率军三次冲锋,没能击溃吴友仁大军,又无险可守,不得不且战且退,返回巴州。 吴友仁一路追随,还尝试顺势夺回巴州,攻城无果,被迫返回阆中退守。 双方暂时成对峙状态。 究其原因,还是明军兵力太少缘故。 皇帝陛下已经批准提前开启伐蜀之战,消息传到,大军却不可能跟随而至。 想要确保一路打到重庆,同时还要保证陕西不出状况,之前商定的策略,大明计划动用20万大军并10万民夫。 其中大军部分,只有5万是明军嫡系,另外15万则是之前陕西各个藩镇的降卒。 把这些人带上,不求他们发挥关键作用,只是为了确保陕西稳定。 随着朝廷将为全军‘授田’的消息广泛传开,按照秦岭传回消息,军心为之大振,意识到今后赚取功劳的机会不多,同样被许诺在分田范围内的陕西降卒反而比嫡系明军更加踊跃。 最初的担忧,已经可以忽略。 常遇春在前线传回的最近一道消息是,秦岭,也下了一场大雪。 这是个坏消息。 不过,最多也只是迟滞一些时间。 大军只要抵达巴州,再进一步,破开阆中,后续只会如刀切豆腐。 毕竟夏国的全国总兵力也只10万上下,不说东路的廖永忠、杨璟也在快速推进,只是常遇春的20万大军,只要成功入蜀,就足以横扫天府之国。 玄武湖上的大宅。 转眼来到洪武元年十一月的第一天。 朱塬今日早起。 嗯。 大概提前半个时辰那种,相当于后来的八点钟。 因为要对明日的演示做最后准备。 早饭时,看到老朱让人送来的最新伐蜀军报,朱塬的第一感觉是,范围好大的一场冷空气。 于是难免担忧。 就着餐桌给老朱回了一封短信,简要说起冷空气相关的一些知识,这么大一场冷空气南下,金陵到秦岭全在落雪,北方只会更寒,要注意大军保暖的问题。 因此还产生联想。 明年开启的屯田,不能全种粮食,还要种植相当比例的棉花。 棉花当然没有裘衣保暖,但,当前条件下,却是唯一可以大规模生产的一种保暖物质。 棉花不仅可以做成棉衣,还有棉被、棉鞋、棉帽等等。 这方面,明州养鸭产业链计划供应的羽绒,短期内也只是少量,无法与棉花比拟。 朱塬还强调,这件事非常重要。 解决保暖问题,关系着大军将来能否顺利出塞,并长期占有之! 皇宫。 奉天门左的东阁内,老朱收到朱塬短信时,已经开始了一天工作好长时间。 入冬之前,老朱就已经关注到北地将士的保暖问题,特别吩咐制作了大批棉衣送往前线。 不过,看过自家宝贝二十三世孙的信件,他又觉得不够。 看似简单的保暖问题,确实,要更进一步,放在‘战略’的层面来考虑。 这关系到大明将来能否顺利向北扩张。 于是召唤来几位中枢重臣。 商讨一番,除了交代康茂才抽空再去和自家宝贝二十三世孙谈谈屯田分种棉花的事情,再就是,决定拨银100万两,在江南各省采购棉花,送往北方各省。 想要花钱容易,问题在于,当下这时代,还没有大宗棉花交易的说法。 于是…… 100万两的棉花,如何采购? 老朱短暂斟酌,想到一个办法。 在那明州。 自家宝贝二十三世孙提过一个杂货连锁公司的模式,通过走街串巷的货郎,之前很短时间内就收集了大批明州急需的麻料。 这只是一条。 另一个,临时加征。 不过,这次不是平白的摊派,朝廷给钱,地方负责征收,百姓也能获得一些额外进项。 中书参政傅瓛又提出,钱不是问题,渠道也不是问题,但,另一个问题又来了。 按照100文一斤的市价来算,100万两白银,足够采购1000万斤棉花。 这不是小数目。 百姓种植棉花,大部分都会直接纺线织布,想要原样棉花,怕是整个江南,也不一定能搜罗出1000万斤。 这确实是个问题。 还是那‘生产力’不足啊! 老朱想着,也没有打消念头,只是让地方尽力而为,能收多少收多少,斟酌之后,还将价格提升到120文。 事情敲定,中书参政杨宪还提出,既然涉及国策大略,明年可以再次发文,要求百姓加种棉花,并作赋税。 老朱这次没有同意。 战事之后,山东、河南、河北千里荒芜,又是就近,恰好可以作为棉花屯种,不必再增加百姓压力。 商讨完这件事,时间也来到中午。 马氏意外地再次亲自送饭过来。 夫妻俩一起在东阁饭厅里用饭,等丈夫连扒了两碗,看吃得差不多,马氏终于开口:“夫君,明日……塬儿那边,那演示,一群孩儿都要去么?”马氏看过那本机械图册。 最近几日,丈夫偶尔话语中,也说起明日那蒸汽机演示的事情,充满了期待。 若不是要谨守礼仪,马氏都想一起跟去看看。 私下也难免斟酌。 大明的未来。 这是丈夫的原话,显然,应该是来自某个少年。 未来啊。 琢磨的结果,是老四。 马氏可不想那心结一样的老四有甚么未来,将来,做个太平王爷就是! 妻子少有的在自己面前不是那么‘理直气壮’,老朱觉得还挺新鲜,暂停了第三碗饭的动作,咧嘴笑了笑,说道:“一起,这是大事,都要去呵。”
马氏顿时表情黯然。 老朱见妻子幽怨的模样,心一软,叹了口气,片刻后终于妥协道:“这天冷,老四和老五小了些,就莫去了吧,只标儿他哥仨。”
马氏下意识点头。 再看丈夫模样,顿时又有些不好意思。 占据了前三子的名额,若是没有某个少年的出现,没有丈夫的那前后几次失态,马氏一直认为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对于其他妃嫔的子女,因此也从来没有表现过忌惮。 这次……终究不同。 老朱见妻子模样,伸手过去拍了拍她手背,想想说道:“还记得那日在奉先殿,塬儿提的那些建议么?”
马氏反手握了下丈夫大手,觉得这场合不妥,又收回,却点头:“记得。”
“俺私下其实一直有琢磨,”老朱道:“咱既然得了天下,这皇家,到底和平民小户不同了,将来呵,他们哥几个,俺就想,除了标儿,其他,俺都会打发得远远的。按照塬儿那五京制设想,标儿将来能有那……那300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你当时也听了,已是占了这地球五分之一,足够咱太子腾挪。”
马氏对此没意见,却是道:“樉儿和棡儿,也要走么?”
“都走,”老朱道:“俺是想明白了,这……离得远了,反而能留些情分。”
想想另外两个儿子将来可能被封到万里之外,马氏又不舍起来。 不过,想想丈夫话语,片刻后,还是轻轻点头。 马氏日常读了不少史书,见惯那历朝历代的天家争斗,也不得不认可丈夫的说法。 离远一些,反而能留住情分。 金陵城东南,左相宅第。 午时回来用饭,李善长顺势见了位多次上门的客人。 这是来自淮安府的一位赴考士子,名叫蒙载,据管家说,这人已是多次登门,锲而不舍。 另外…… 礼送的也重。 这次科举,开始时候,李善长是完全的厌恶,对于涉及某个少年相关的一切,人或事,他都不想有任何接触。 不过,这些日子,也逐渐想开。 那些考生就是朝廷将来的百官候选,若自己不在意,怕是都要被那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儿拉拢去。 再一个,主公分派了他负责登记北方土地,这也需要大批人手。 想想其中油水,李善长可不想让外人插手。 既如此,这次科举的那些考生,无疑是最好的一个用人来处,前提是,必须要先收入自己门下。 再看这蒙载,26岁,淮安盐商家族出身,白面圆脸,身材修长,仪表可谓周正。谈吐……虽说少了些见地,倒也伶俐。即使主公见了,怕也会喜欢。 因此,只是一盏茶功夫,李善长就做出决定。 还明确许诺对方,等试卷批阅完成,就会给蒙载一个好差事。 甚至进一步暗示。 若有其他相熟士子,也可以推荐过来。 送走千恩万谢的蒙载,李善长坐在会客堂中,捧着一盏茶,望向积雪早已清扫干净的庭院,冬日里白灿灿的阳光铺了一地。 莫名又是厌恶。 这雪再下个两三日该多好,看他还弄个甚么的演示。 还大明未来。 若没有自己这群人辅佐,那有甚么大明? 这天下眼看大定了,未来……倒成了别人的! 想想这几日私下一斤飞快传遍朝野议论纷纷的明日之事,李善长更加愤恨,对着院外阳光就是一口。 啐! 不过是些奇淫巧技,俺倒要看看,你能弄出个甚么花样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