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带着蔺小鱼先来到前面东花园,这边有一座专门给内宅女子们的中等厨房,吩咐管事厨娘送饭到后院,才又西转来到朱塬日常起居的院子。
院落东厢,没进门,就见庄六娘带着钟离西瓜正在和写意说话:“……着实也会一些羹汤之事,爹日常辛苦……” 写意打断:“平日里,不要这么喊,大人不喜欢。”“是,是呵,”庄六娘小意着:“大人日常辛苦,我也想着,今日中午给大人做一餐,大人……大人说过,谁有想法,都是可以试试?”
“大人有自己喜好,一餐可不能你包了,你既有心,稍后就准备吧,就在隔壁小厨房,做几样一起送了给大人。”
庄六娘似乎不太满意,却点着头:“如此也好,也好呢。”
“去吧。”
庄六娘带着钟离西瓜朝写意稍稍施礼,转身见到洛水和麻袋,又点头招呼,这才出门。 等人走远,洛水笑问道:“又做什么妖呢?”
写意还坐在椅上,笑看向洛水:“你不听着了么?”
旁边帘内忽然传来留白的声音,怪腔怪调:“她把自个儿送了给大人吃下,不就够了,还费什么心思。”
洛水笑起来。 麻袋也弯起嘴角。 写意无奈:“好好绣你的衣裳吧,再这么不饶人,小心哪一天,大人都忍不了,把你舌头给拔了。”
里间的留白立刻反击:“拔了才好,也学小鱼不说话,大人更喜欢。啊啊啊……我是哑巴,多讨喜的小哑巴啊,看见了就想亲亲,心疼哩。”
“呵呵……” 里间有另外女人跟着笑起来。 蔺小鱼也笑,心里知道,留白姐姐是刀子嘴……嗯,也不是豆腐心,不过,对她其实也很好了。 当初如果不是她把自己讨过来,她也来不到大人身边。 写意起身,与洛水和小鱼一起来到北边屋子,这边外间一张桌旁围了六个女子,正在精心缝绣着一件大红衣裳。 除了留白,其他几个,有梁丘六娘和郦三娘这种较早进门的,也有几个以‘边塞’诗词取名的女子。 肯定都是绣工最好的。 本来也有‘料峭’、‘阑珊’那一批的几个,昨天被朱塬全喊去,今天自然就缺了。 见蔺小鱼跟着一起进来,留白一点没有背后说了人坏话的心虚,还理直气壮地瞪了丫头一眼,随即又转向洛水,表情试探,难免忐忑。 洛水一边找了位置坐下,拿起针线,一边轻轻摇头。 见洛水摇头,不止是留白,写意也松了口气,就连梁丘六娘几个,内心里也放松了些,她们知道不能与写意几女比,但,若是那些个后来的占了先机,那可实在糟糕。 梁丘六娘认真用金线在红衣上穿着一朵花儿,低着头,似乎无意道:“刚那庄六儿……太肆意了些。”
留白嘟嘴揶揄:“能怎呢,大人……爱着呢。”
郦三娘道:“听说……吊起来过?”
留白更不客气:“就喜欢看那吊着模样,那彩绫子,不定还吊过谁呢。”
这下,屋内几个里,梁丘六娘首先就一个大红脸。 确实…… 怪癖哦。 写意打断:“你就少说几句吧。”
留白却没停嘴,坚持道:“还有后院那,恁大一张床,弄得和一间屋子一般,若是传了出去,不定又成什么样子。”
这…… 是个问题。 不过吧,她们内宅女儿家的,又能如何。反正,笑话也是笑话男人的,男人不怕,她们还怕个什么? 梁丘六娘红着的脸庞缓了缓,见留白几句话把自己的思路带歪掉,不得不重新回来:“我是说,那庄六儿……写娘你们吩咐吩咐,再找……找几个一样的进来,大人就不独独偏着她了。”
“……” 气氛一时安静。 这话简直……一语惊醒梦中人。 庄六娘为何能够获得自家大人的……青睐,还不是因为那,那独一份,若是,若是……可不就没什么独一份了。 圆桌旁,本来最专注绣衣的留白都下意识迟缓了动作,直到不小心扎了自己一下,才惊醒过来,连忙把被扎的手指送到嘴里,随即又摇头,放下手搁在一旁,说道:“若只是……只是个奶娘,可不成,大人……喜欢好看的。”
洛水表面上最平静,继续绣着衣服,此时道:“这也不难呢。”
大家一起看过来。 洛水还是轻轻的,好像不是自己在说话:“近日恁多人来送年礼……” 众女恍然。 是啊。 恰好是年关,这些日子,已经开始不断地有人来送年节礼物。 能送到皇亲国戚兼副相平章家里的东西,不可能简简单单,甚至,大概是都知道了自家大人的喜好,送几个美姬,都是正常的。 这种情况下,只要放出一点点风声,可不就有人会变着法子讨好。 到时候,肯定就不止庄六娘一个了。 不过,写意很快摇头:“不能这样,这事……怎能主动传了出去。”
留白刚刚心动,同样清醒,跟着道:“确实不可,不体面。”
说着还忍不住思绪飞散。 屋内几个,都是读过书的,那历史上,倒是各种癖好的人都有,留下了记载的,可……终究不是什么好话。 怎能传出去?! 然而,梁丘六娘提出这法子……又是让人想了又忍不住再想,她们实在不想看那庄六儿……恁地不安分一个,在身边蹦跶。 只不过,大家一时间谁也没再说什么。 洛水主动转了话题,抬头看看左右:“青姐呢?”
“去了西院,给那些个番娘派衣裳。”
洛水点头。 也是知道,马上年节,最近大宅里刚又做了一批新衣,这也算自家大人喜好,爱看身边女子们都穿得好看一些。 于是又说道:“大人早餐说了,今日不出门,写意,咱们稍后过去,与大人说说年节之事。”
“好不容易歇一天,就多歇歇吧,”写意却是不同意,还想起昨日,自家大人从宫内回来,情绪似乎都有些不同:“咱们稍晚些,等下会有一批各色五谷送进来,我要亲自看看。洛水姐姐,你就看顾着午饭吧。”
洛水点头:“嗯。”
答应过,随即又想起:“大人说了,让今天备好送给华大人的年礼,要送去明州,担心晚了,让明日就出发,其他各家,倒是都在京城,不需太急。”
写意表示记下:“那我等会儿与何瑄商议商议,弄个单子给大人看,还有人手,也要挑几个得力些的小厮。”
梁丘六娘此时又道:“让赵续挑几个军士,不是更稳妥?”
“不可呢,都是拱卫司的官兵,”写意摇头,耐心解释道:“咱家虽是皇亲,终究要谨慎些。”
留白也提意见:“挑几个家人,要知书懂礼的……这说起来,大人真是连个宾客幕僚都无。”
写意再次道:“不合适呢。”
皇族的身份,看似风光,其实也尴尬。 现在……倒是恩宠无限,谁知将来?因此,谨慎些总是没错。 洛水却是笑,轻轻的:“咱家……哪里需要呢。”
洛水是看得出来的,自家大人若是想收什么宾客幕僚,怕是早就收了一堆。 再者,看似没收,实则……那散出去的,又都不知多少了。这样看似没收,但真用起来,比那养在家里的,反而不知要好多少。 留白显然听不上洛水话语里的深层次含义,倒是跟着笑,瞟向梁丘六娘几个:“咱家是不需要呢,一群的,唔,女秘书。”
‘女秘书’这说法,还是偶尔从自家大人那里听的。 大家听留白这么说,再想想,可不真就是这样,从校书画图到写书做典,家里这一群又一群的女子,可是不比那外面的书生差了什么。若说差,也就差了一个男儿身。 “女儿家,吃亏呢。”
忽然有人念了句,大家看过去,是郦三娘。 郦三娘也抬头,如水的眸子扫了扫四周,见大家都望着自己,顿时尴尬:“我……说出来了么?”
恰好在她对面的留白绷着小脸,忍着笑,沉重地点了点头。 不会刺绣只能坐在外围给各位姐姐们递一递针线的蔺小鱼倒是笑出来,只是无声,还想起昨天自家大人的怪话,说什么……都是债,要还的。 现在,这就对上了。 写意倒是嗔怪一句:“说什么吃亏呢,咱们伺候着大人,大人好了,反过来,咱们也才能好。”
郦三娘脸庞已经红起来,低着头:“好写意,莫说了,是我失言。”
洛水嘴角也难掩笑意,倒是帮着转移话题:“既是要明天把礼送出,当下就交代吧,还是要让赵续去把船备好,此事,何瑄怕不太熟悉。”
“这也是。”
写意应了一声,放下绣针,站起来,却又转向留白:“年关了,你也莫总是躲在屋里绣这个,家里一堆事情,稍后我让人送一些府里的收支账册,你们几个帮着理一理。”
“姐姐,左右院子里都是识数的,”留白刚不情愿地抱怨一句,见写意瞪过来,顿时缩了缩脑袋,点头答应:“好嘛。”
其实也懂得。 这事情放出去,那等于是把自己几个的管事权都放了,再想收回,可不容易。 写意离开,洛水很快也离开。 留白专注绣了片刻,抬头见某个麻袋还坐在外围,安静地帮着递送针线,目光里望着眼前大红衣裳还带着羡慕,摆手赶人:“你去后面吧,守着大人,莫在这里了,看了你就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