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渐亮了,带着股硝烟味的街道,四横八野的躺着,闭着眼睛的男人。 肩膀挤在一起,靠着矮墙睡的昏沉的宗门弟子,呼噜打的震天响,此刻却无人打扰。 昨夜的动静,一直蔓延了整个夜晚。 一处四进四出的小院,搂着眼睛的儿童扒着窗户,好奇的看着外面。 “娘,你看!”
刚伸出个馒头似的头,一个穿着粗俗,用灰抹着脸的中年女人匆匆的捞起他。 “我的小祖宗哎!你干什么,外面多危险!”
“娘、娘,放我下来。”
儿童扭动着身子,伸手想掰开腰间,仿佛铁锤般的手。 妇女不为所动,后退了数步如同窗户是猛兽般避开。 儿童狠狠的鼓起了脸,像个刚出炉的包子。此时被动静吸引过来,家中唯一的男丁。 高大的男人,眼睛下有着几分青黑。踏进房门看到如此情景,没有多说什么,径直走到窗边。 儿童现状赶紧说:“娘,爹也这样,你快揍他!”
“你这小兔崽子,那是你爹!”
中年妇女一个瞪眼,儿童不满的撅嘴。 “凭什么我不能看?爹就能看!”
“你还小,咱们不看。这个有什么好看的。”
“我不小!我比二丫高一个头!”
就在娘俩斗嘴的时候,站在窗前的男人,有些呆滞地凝望着插在城墙上的旗子。 黑底金纹勾勒出来一个斑驳的的伐字。似乎是刚插上去的,旗杆上滚烫的血还在往下淌。 “回来了……” “什么回来了?”
正放平着娃,准备抽他屁股蛋子的妇女,随口一问。 男人却说:“我们的好日子回来了。”
“老莫,你糊涂了?什么好日子?”
妇女抽了一下屁股蛋子,把哇哇大叫的娃子放在一边。朝着好似癔症的男人走去。 伸手推了他一下,看着男人的头,直恶恶的盯着远方。 “瞧什么?”
话音落下,男人女人都好像同款的雕像,直直的盯着远处。 初升的太阳越挂越高,暖洋洋的,把冷透的盔甲都照的热乎乎。 靠墙而坐的一个弟子,伸长胳膊,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便掰着脖子感觉酸疼的很。 “唉哟妈呀,我落枕了!”
歪着脖子,迷糊的睁开眼睛,就看到了街道上静悄悄走动的人。 一个拿着馒头的小贩冲他笑了笑,蹑手蹑脚的走过来给他递了个馒头。 热乎乎的馒头拿在手上,男人愣了一下。才微微一笑,大口的啃下。 “香、真香!”
欣喜中又带着一丝呜咽的声音。 一夜熬战,从东打到北,再打到南。大大小小的尸体被草席裹着。 中枢城一处宽敞地方,停放着数百具尸体。宗门弟子十不余一,驻扎的赤红军尽灭。 “立个草头碑吧。”
李学山眼神复杂,手上一叠雪花般的黄纸飘荡在空中。与旁边一众形态狼狈,哭的喊天夺地的宗门弟子不同。 北伐军的人早已习惯生死离别。 一个断了胳膊的男人,跪在一具女尸前,哭得泣不成声。 李学山静静看了会,转身捏了捏鼻梁。一夜的胜利不能代表什么。 他要处理的事,还有太多。 “将军,这差事我下次再也不干了。”
李学山苦笑道,远处隐隐飘过来的饭香让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不打仗……多好。”
“李大哥!”
这是不远处一个提着饭盒,兴冲冲跑来的女人,朝他招了招手。 李学山笑着,快步朝她走去。 “小莲,你怎么来了。”
“哼!我早上放的粥,你是不是没动。”
女孩气鼓鼓的,说完就将饭盒推到了李学山手上。 两个人说说笑笑并肩而走。 气氛全然不同的街道上,已经有陆陆续续的小贩叫卖,全然一扫前几天清灰的脸色,此刻红光满面。 “卖鸡汤喽,卖鸡汤——今个高兴,只要三文钱!”
“昨晚的好汉过来,这扇子白送!”
吆喝声环荡在空中,有了几分和平日子的热闹。 “来碗鸡汤。”
“好嘞,客官您坐。”
“我带了罐子,放这行不。”
“行的勒!客官,你要几碗!”
“添满就行!”
爽快的声音落下,一勺勺鸡汤倒入罐子内,浓香的气味飘散在空中勾得人吞咽口水。 陆生提着麻绳,下面吊着的罐子在空中摇摇晃晃。 一转身却不巧合一个人撞上,穿着盔甲的毛光亮赶紧道了一声歉。 “不好意思。”
“没事。”
陆生随口回道,两个人擦肩而过。 毛光亮感觉此人有些眼熟,下意识回头一瞧,那紫色衣䙓,随着步伐轻轻飘动。 “是他!”
毛光亮瞳孔一震,连刚掏钱买下的鸡汤都不要,抬步就追。 前方的陆生不缓不急的,继续晃荡。感受到后方有人追来,扭头一看。 便看到一只手朝着自己抓来。 “嗯?”
后退一步,轻巧的躲过。 毛光亮愣了一下,看着陆生拿着罐子一脸莫名的看着自己。 “兄台有何事?”
“呃……嗯、阁下可是送来信条之人。”
毛光亮刚说完,顿时后悔。这么直白的语言,对方就算是,也不会明目张胆的认下。 “是。”
“啊?!”
毛光亮意想不到,抬头愣愣的看着陆生。 陆生微微一笑,看着他一副楞头青的样子:“你们赢了,说明我没投资错。帮我带一句话,剩下的利息是半个中枢城。”
话音落下,陆生转身就走。毛光亮下意识伸手抓去,想要问清。可是指尖轻巧的就划过了空气。 “等等!半个中枢城,什么意思?!”
“明面上的意思。”
低哑的声音消散,毛光亮手垂在空中,僵直在原地。脸色从白到,青又从青到黑,最后才冷静下来,脚步有些发飘的,直奔李学山的院子。 而院子中刚吃了顿还算丰盛的饭,李学山正拿着笔,对着白纸写下,接下来要注意的事项。 就听到门被爆力推开,一道兴冲冲的身直接撞掉木门。 随着一声砰,掀起的灰尘滚到空中,李学山默默停下了笔,为难的看着动作急促的毛光亮。 “光亮,我们虽是好友,但此门三两七钱,要赔。”
毛光亮尴尬的挠了挠脑袋,翻出十两银子就放到桌上,随后急促的说:“学山!我刚才在街上碰到那人了!!”
“那人?”
李学山愣了一下,反应过来,眼神微变:“你和他说了什么?”
毛光亮深吸了一口气,“他托我转一句话,剩下的利息,他要半个中枢城。”
此话一出,李学山眉头紧锁,房间内一下陷入了寂静,毛光亮也不敢说话,生怕自己打扰了他的思索。 过了一炷香,一声夹杂着叹息的话响起。 “那就给他。”
“啊?学山!你疯了?!”
毛光亮瞪大了眼睛,李学山苦笑一声:“光亮,你觉得剩下的人,还能经得住打一次战吗?”
“……可”毛光亮憋红了脸,理智上告诉他,他们穿的装备都是对方提供的,说明他的深不可测。 但他的感性告诉他:“难道就给他吗?!他是什么人,我们到现在都不知道,如果他是!”
声音止在此处,只见李学山抬起了手,露出了一个安抚的表情。 “我信他,不是那种人。况且我们别无选择。”
李学山声音突然变得清冷,像是将规矩明明明白白的摆出。此刻难有几分威严。 毛光亮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失落的走了。 只余下房屋内的人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李学山低下头继续写。 所有人都以为,杀了驻军中枢城便安全了,但实际上这才只是开始。 以现在的情况,一旦赤红军的前进队伍,发觉回巢。以他们的战力根本挡不住,可以说千辛万苦拿回的中枢城,再次拱手相让。 甚至情况更坏,毕竟没有任何军队可以容纳反叛自己的城池。 前有敌军,后有来者。中枢城如今的状况就卡在不上不下,左右逢敌。 可以说,听到紫衣人愿意接手。 李学山甚至松了一口气。 …… 下午,李学山再次收到了陆生的邀请。 一张白色纸条放在他的床头。 让人惊悚并且可怕的警告。 李学山发现时,寒毛炸起。就算玄龟卫,在北伐军中身体素质为末,但也不至于有人送到床边,都不知晓。 “他到底是什么修为。”
李学山展开纸条,将沸腾的情绪平复下,就看见一句简陋的话。 【枇杷树旁】 “枇杷?”
李学山愣了一下,脑海中转了一圈,突然响起,院子中就有这样一棵树。 “……”李学山闭上眼睛再睁开,一向平静的心,难得起了波澜。 来人到了他家,他竟不知。 怀着复杂的心,李学山走到院中的枇杷树下,果然一抬头就看到斜坐在树杆上,轻巧的落下一条腿的陆生。 两个人对视,陆生轻轻一笑,默默伸出三根手指,声音柔和,内容却极其冰冷。 “还有三天,赤红军的援军会到。三天内,我要见到阵盘。”
“阵盘在,你们继续苟延残喘。不在,左右不过落得一个屠城的下场。”
突如其来的重磅消息几乎让李学山,喘息不了。 额头的汗瞬间冒出,深深的看着陆生,想要瞧出里面开玩笑的意味。 但幽深的眼眸中什么情绪都没有,似乎仅仅是一个告知。 “我……知道了。”
李学山声音干涩,像是从嗓子眼挤出来,没有多问,甚至没有问陆生为何知道? “三天内,我会给你阵盘。”
话音落下,陆生才真正露出了一个真切的笑容:“三日后,还是这。我等你好消息。”
话语落下,陆生脚轻轻一点,便跳出了围墙,身影彻底隐蔽。 李学山站在原地,沉默了许久。扯出了苦涩的笑容,“我不过区区百户。”
“这些事,怎么就轮到我管。”
李学山难得头疼,甚至想不干,直接躺平,浑浑沌沌的过去。 不过,为了让想活的人活。 听着外面隐隐飘过来热闹的叫喊声,李学山捏住鼻梁,转身朝着院外走去。 他必须得快些,通知一件事。 而此刻中枢城的城门口,却发生了一场冲突,收拾好包裹,熬过一场苦难的百姓兴冲冲的就想跑走。 却被值守的守卫直接拦下。 “不能出!上头下令,所有人都不能出去!!”
特意高昂的声音,似乎想吓退城门前尾句的灾民。 但已经为了活着冲昏了头脑的平民拥挤着向前,“官爷!你就放我们一条命,那我们走吧?!”
“我不想再这么提心吊胆,生怕哪天脑袋就掉地上。”
“是啊,官爷我上有老下有小,我得回去啊!”
一声声哭诉,一张张哭脸,堵住门的两个宗门弟子犹豫,看他们的眼神,感到有戏的百姓,顿时又往前挤了挤,声音更加的悲壮。 “要不……就放他们走。”
一个顶不住的宗门弟子,偷偷的对旁边一人说。 那人表情犹豫:“可李兄说,一个人都不准出去。”
“娃子呀!你糊涂呀,你怎么能只听李兄的话。如今这世道我们又不像你,没一个修为傍身。你们一刀就能劈死我,这修罗场活不下去呀。”
一个头发花白的妇女哭诉着直跺脚。旁边有许多百姓应和着,一时间大大小小或尖或粗的声音像极了菜市场。 守门的弟子头疼不已。幸亏李学山来了。 此种状况,他似乎早有预料。走到人前,大声开始说明:“对呀,官爷你就开门吧!前面那块地方好像也成了云州的驻地,这上去那叫个羊入狼口!”
“活不成了!”
此话一出,原来情绪激愤的百姓有些平息,越听越觉得话有道理,一个个犹豫了起来。 李学山赶紧又补了一句:“这外面出去不光那些人,还得小心妖兽。这些天死这么多人,那些老虎豹子会不会早就盯着我们,就等我们出去!”
声音一次一次的落到百姓的心中,闹事的人顿时表情复杂,自己思索后,可怕的发现。 真如那人所说。 就算去了下处地方,现在是谁家的都不知道。况且谁不知道什么时候云洲又屁颠颠尖尖的打来? 和出去相比,现在乖乖待在城中反倒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