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过,我跟梦菲分手之后,才开始真正爱上她。分手正是在那天晚上。没过上两年平静快乐的日子,我竟然开始了逃亡生涯。从K歌厅里冲出来,我失魂落魄、手上身上沾满血迹,浑身酒气。我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在街上朝着城外的方向跌跌撞撞地快步走着。一个年轻人的堕落或者重生,也许正从这一刻开始。我正从这灯光昏暗、夜色冰凉的城市街道朝前走。前方的前方,很远的地方漆黑一片,不知道那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有什么东西在等着我。我只是昏昏沉沉、踉踉跄跄,像一个木偶般朝着我完全未知的方向走去。我即将向我的前20年的生活告别,也即将向我爱着的梦菲告别——这一点,我却在当时那种情况下,也万分清醒地认识到了。暂且不说那晚最后我去了哪里,先说说今天。十几年后我跟梦菲又坐了一起。我们初见时,住在城乡结合处的农民的房子里,整日缠绵不够。如今,坐在典雅的餐厅,餐桌紧靠落地窗。窗外,高楼林立,阳光耀眼,天边隐隐约约的山峦,已经被大地上蒸腾起来的灰黑色的雾气挡住了身影。望着梦菲妆容精致、干干净净的脸,我突然感觉到从未有过的陌生和疲倦。阳光灿烂的正午时分,却有一阵寒气从我的脚底弥漫开来。她听到我说“绝不放弃”的时候,轻轻地“哼”了一声。这一声哼我知道,一般来讲并不代表她有多鄙视和厌烦我,很多时候,这其实只是一种对我说的话的回应。当然,今天的这一声,我还是多少感觉到了不一样的味道。于是,这种感觉似乎激怒了我。“怎么呢?他怎么会突然发现了?是你自己的借口吧?不想见我了吗!”
我这明显带着怒气的话,一连串的反问,却并没有反过来激怒梦菲。她的脸色如常,甚至还笑了笑。“不是你说的那么简单。你难道还不清楚我想不想见你?你想知道他是怎么发现的吗?”
“我不想知道!知道了怎么样?”
“真的不想知道?你不是认为我在编瞎话找借口骗你吗?你应该知道,因为这与你有关!"她坚决地说道,然后继续说:“他不只一次看到了你发过来的信息。有几次手机放客厅,我在厨房或者阳台上时,听到手机响,过去拿来看时,是你发的信息。"“他刚好就坐边上!我的手机很明显被动过一一这完全可以确定。他动过我手机,看到了你发的信息!“那他有什么反应呢?”
我问。“他并没有什么反应。但我肯定他已经知道了。表面上并没有什么,这半年我感觉他对我的态度已经变了。这点你要相信女人的第六感官!梦菲继续自顾自说下去:“我现在怀疑他已经开始在暗中监视我。他是这样的人!平时没什么事的时候,好像很松枝大叶,一旦有事,非得弄个明白。而且,他要做什么,根本就没一点预兆的!”
“他会用一切手段,达到他的目的。一旦惹到了他!他是这样的人,他就是这样的!”
说到这里,我看到梦菲脸上露出了一丝恐惧和痛苦的神色。这个表情,唤醒了我的爱怜。啊!她不是不爱我,这个女人,她并不是在找借口离开我,她是真的遇到了令她担忧的事了!而这件事,是因为我,是因为我们!我突然为自己刚才的表现感到羞耻。发生了事情,关键时候不但不好好关心、理解,多问问多一起想想办法。却首先想到了自己,首先考虑的是自己的感受。我从被人抛弃的愤恨与不甘中挣脱了出来。抬起眼睛,仔细地盯着面前的梦菲看。只见她也已经从刚才向我述说时的激动与担心中平复了下来。但眼中似乎闪烁着泪光,又透出些许的忧伤。我的心也不由得更加软了下来。怎么办?怎么办!她说的是真的吗?她真的厌倦了我、厌倦了这样的关系了吗?不管她说的事情是真是假,不管她对我的感情是真是假,从她口里已经说出“我们不要再继续了!”
这句话,却是千真万确,我听得心惊胆颤!如果不再继续,这花花世界不过废墟座座。我拿起菜单,点了几个菜。东西还是要吃的,无论是爱是恨。而那时20岁的我,满身血迹,跌跌撞撞地在街上漫无目的地疾走,黑暗中不知要去往何处。我杀了人!我记得这一点。我用尖利的啤酒瓶,刺向了阿明!而梦菲,我爱的女人,她泼了我一脸肮脏酒水,已经不知去向!这个世界上,哪里还有我的立足之地啊!我的心里仿佛在疯狂地呐喊,我的脑子在酒精的刺激下越来越迷乱,好像不是一个人类的头脑,变得就像一坨黑沉沉的铅块一样重。我必须离开,这里已经没有我这个人的存在了!我停下脚步,似乎清醒了一点。招手打了个车,往家的方向而去。我跟梦菲租住的地方,那个门口有一棵火红的三角梅的地方,是我唯一可称作家的地方。出租车司机一声不吭把满身是血的我拉到了门口。说实话,不管是司机们还是群众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是大家最为自觉遵守的生活哲学。我请司机在门口等等我,说我马上出来,还要用车。我推开大门,上了楼梯,急急忙忙冲向我们的房间。经过董姐一一那位女工友我们叫她董姐。董姐在我逃亡的某个关键时候,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这是后话一一房间门口时,我看到还没关门的房间里,董姐突然被惊吓到了的那张脸。我顾不了那么多了,几步跨过去,进了自己的房,反手把门关上。梦菲不在家。我拿出手机接连拨打了几次,都是关机。在K歌厅,她泼完酒夺门而出的时候,并不知道后来发生的事情。那时她的心情必定是羞愤难当,又气又急。急火攻心之下冲出去不想回家,不想理我,也属情理之中。她在厂里还有宿舍,也有几个平常要好的朋友,我不用太担心她的安全。既然打不通电话,也就作罢。我在狭小的房间里犹如疯狗一样转来转去。然后找出一个背包,从简易衣柜中收拾了几件换洗衣服,带好身份证。然后,拉开窗前写字台中间那个抽屉,拿出一叠素描画一一那是这段时间,我给梦菲画的各种姿态的人体画!一一仔细放进背包。就关灯出门,下楼。只听得董姐在身后惊惶的叫声:“小赵小赵,你怎么了,不要走!不要干傻事哈!”
我心里想着:董姐,再见!谢谢你!冲出院子门,上得出租车,对司机说:去火车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