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进入广东地界以来,给人的感觉就是处处在修路。说是:“要想富,先修路”。而车又多,停车时间比开车时间多。好在“稳”司机技术好,不慌不忙就能超到人家前面,所以冯城武他们的车还是插了不少队的。破天方地不停歇开了大约半小时,远远地看到一个好大的集市,车在离市场大门一百来米的地方停下来。“师傅,再朝前开一点咯,晚上叫不到三轮车,我们挑不动呢。”
那三个“灵猴”请求再朝前开一点。“再去我就掉不了头了。”
“稳”司机说。“晚上车少,再开一点咯,真挑不动呢。”
车子又朝前移了一点。空中一个巨型霓虹灯招牌,“广州市花都三鸟批发市场”这几个字呈不同颜色滚动播报。“啥是三鸟呀?”
“连衣裙”悄悄地问红衣大姐。“我也不知道。”
“说是鸡鸭鹅三鸟,但实质就是农贸市场,啥都有,像他们的蛇就是在这销,一年不知要贩多少蛇来。”
“嘶喉咙”其实兼职了导游,只要他知道的,他就会告诉大家。“灵猴”下完车,“刺激”说完全恢复了,接替了“稳”司机。“稳”司机不免又嘱咐他慢点搞。进入花都后,到处灯火通明,霓虹灯比比皆是。冯城武脑袋里不断地涌现:车水马龙、灯红酒绿、目不暇接、天下熙熙、天下攘攘……这些词语。路面也越来越宽,越来越平整,“刺激”如鱼得水,将豪华大巴的高级性能发挥到了极致……“兄弟,我们得下车了,你也一起下车吧?”
“眼镜”从前座特意走到冯城武身旁邀请。“到了?”
冯城武惊喜地问。“马上就到,所以我们得下车了。”
“眼镜”答。“师傅一起下咯,我请你吃蛇。”
“胡子”一觉醒来,边揉眼睛边说,而且他直接叫上师傅了。黑“荔枝哥”已开始整理麻袋。好多乘客也在整理行李了。“到啦?”
“连衣裙”问红衣大姐。“没吧,我问下……”红衣大姐边看窗外边答。“哎!师傅,没到吧?”
“快了,还有大约五公里”“嘶喉咙”答。“那你们急啥?”
红衣大姐问那些整理行李的人。这时“刺激”已将车稳稳地停在了路边,好几家酒店的霓虹灯在闪烁着。“胡子”扯了扯冯城武左边的衣袖道:“下啦,师傅。”
“说没到呢,说还有五公里。”
冯城武答。“没在站里买票的都在这里下哈,冇票进了站出不来莫怪我哈。”
“嘶喉咙”的声音有点恢复了。哦,原来是这样,路边客是没票的,冯城武这才明白,也不难怪大家还是选择去站里买票。“那我到站里下呢,站里转车方便点。”
冯城武对“荔枝哥”仨说。“都晚上十一点了,哪有车转?一起下,走,走,走,请你吃蛇呢。”
“胡子”说着来扯冯城武的衣服。“谢谢!谢谢哥几个一路照顾,我到广州站下。”
冯城武礼貌地回答。呼啦啦要下的乘客都下完了,就只等他们哥几个了。所以“眼镜”拍拍冯城武的肩旁道:“也行,后会有期,你大哥的生意我们会照顾的!”
临了“胡子”还来了句:“师傅保重!”
对于一个粗汉子能说出这么细腻的话,冯城武还真蛮感动的。“刺激”见都下好车了,没像“稳”司机那么讲究,一脚油就飞开了好远,冯城武还在和“荔枝哥”几个频频挥手示意。车子一路飞驰,几分钟后就看到两个猩红的大字“广州”。冯城武看到这两个字,不免心情复杂起来,有激动,有惆怅,既对前景充满希望又缺乏安全感。全车54座,正规在车站下的不到20人。冯城武的行李相对简单,所以他是第一个走下车门的。但真正下得车来,他竟不知何处去。身旁人来人往,他感觉自己的思绪真的好乱,竟然会想到歌词:过客匆匆……背着行囊在站内漫无目的的游走。他第一次想家了,想妈妈了,甚至也有点想爸爸……我这是冲动了吗?还折回去抱“铁饭碗”?又在渴望人生道路的明灯之时,脑海里竟又浮现出那天晚上的“车灯”,似小孩手中戏耍的手电筒那样不确定的车灯……不远处有几排座椅,上面三三两两坐着几个人,冯城武觉得全身乏力,坐坐调整一下思路吧。刚坐下不久,远远地来了三个戴袖章的,口里不知嚷嚷着啥,他们走近一点才听清:“找……找……找……”冯城武还在想:“找啥呢?”
回头一看坐在他身边的人一下子走空了,哦,那肯定是找没票的人。冯城武估计刚那些全是没票的,怕被“找”出来。冯城武想反正自己是有票的,就坐着没动。“找(凿的音)啊!”
有个戴袖章的手一挥,朝冯城武吼道。冯城武也有点生气了:“找啥?”
“出气。”
“出气?”
冯城武反问。“马上12点了,我们在清场。”
另外一个“袖章”解释,普通话很标准。“哦,你们掉东西了?”
冯城武问道。“没有啊。”
“那你们找啥?”
“是叫你们走的意思。”
“那出气呢?”
“对不起,他普通话不标准,是“出去”的意思。”
其中一个“袖章”噗嗤一笑。“意思是十二点了,站内要清场,大家都得出去?”
冯城武反问。“是的。”
“哦,明白了,谢谢!”
冯城武恍然大悟,背着行囊就跟着前面的人流走。边走边想,难道这广东话还带宁乡腔?宁乡人说“去,也是说“气”。走出车站,是个好大的广场。整个广场全是人,人声鼎沸。来来往往走动的,横七竖八躺着的,整个一个电影里难民的场景!看来“下海”并不是想象中的那么光鲜亮丽,更不是人人都美酒加咖啡。去哪呢?如此繁华之地,竟无栖身之所。无怪乎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断然是不能像他们这样躺大街的,冯城武也不多想背着行囊一直朝前走,他也不知自己能去哪。行走间隐约感觉有人跟着自己, 慢则慢、快则快、停则停。冯城武突然一个转身,吓得对方一激灵,原来是“连衣裙”。羞涩地低着头,冯城武疑惑地看着她,她愣是低头不语。冯城武继续前行,“连衣裙”继续跟定。“索赔?”
冯城武猜想,索赔你就开个价呀,这跟着也不是个事。冯城武看到不远处有“越秀公园”几个字在一闪一闪的。好了,有地方去了,主意一定,不免脚下生风。不料“连衣裙”竟“穷追不舍”。走进公园,竟空无一人,全不像电影里那样有人舞剑,有人赏花。看到昏暗的路灯,他才意识到此时是凌晨一点,又有谁来摸黑舞剑、赏花?冯城武不免苦笑了一下。冯城武找一条带靠背的条凳坐定。“连衣裙”将行李放在不远处的另一条条凳上,然后对着冯城武朝自己行李狠狠地指了几下。这意思也再明白不过了——你在这给我等着!看来她要去叫人了。冯城武的性格是,跟他讲道理,要他赔裙子,他会赔;想要强,门都没有,因他不是故意的。哼!谁怕谁?等着就等着!冯城武将自己行囊朝凳子前端一推,头枕着行囊仰卧着。我就在这等着,看你怎么着!天上星光灿烂!喜鹊们应该正在赶工期吧,再隔个把月就要迎接牵牛织女星了。天上这茂密的星星一定是“鹊桥工程”散落的材料吧,冯城武又开始遐想连连了……一阵“嗡嗡嗡”的声音在冯城武的耳边响起。他最烦蚊子在耳边吵闹,一个耳光扇过去,没打中,还是嗡嗡声不断。冯城武翻身而起才醒悟过来:是在公园,在条凳上睡着了;不止一只蚊子,而是自己在大宴蚊虫。此时他发现公园西北角有好几支手电筒像探照灯似的由远而近,看样子不下于五个人,还真叫这么多人来了?还是听爸爸的话,能躲就躲,能跑就跑吧。冯城武一把抓过行囊就准备逃,而“连衣裙”早已直直地站定在了原来位置。临阵逃脱为君子所不齿!老子不跑了,等着!冯城武发起狠来了。几支手电过来了,手电强光照到他脸上,使他无法睁眼。他被彻底激怒了了,大吼一声:“干嘛?”
“崽几正。”
“崽几正?”
冯城武眼前猛然燃起一把无明之火。因银城人约架,先是骂战。骂战必称人家为:“崽”,是儿子的意思;“几”在银城土话里是站的意思,“几正”则是老师或长辈训斥不听话的孩子,要他立正、站好受训之意。看来她还真是找家里什么人来了。冯城武一边想一边站了个进可攻,退可守的姿势。“崽几正!”
手电又在边晃他的眼睛边吼。“你要何肆咯?”
冯城武也想学“黑荔枝哥”那套。“雷港乜嘢(你说什么)?哎不对,不是银城人?“你们是干什么的?”
冯城武用普通话问道。“我们是查暂住证的。”
另外一支“手电”普通话相当纯正。“没有。”
“没有?”
“嗯,我刚下汽车能有什么证?”
“你车票呢?”
幸亏出站时没跟其他乘客一样直接将票给那检票员,冯城武将车票递上。“这车票只能管一个礼拜,一个礼拜内要去办好暂住证。”
“好的,知道了。”
几个又去查“连衣裙”,“连衣裙”吓得蹲在地上学鸵鸟。几个人在那叽哩哇啦也不知说些什么,但听音调和那浪笑声肯定不怀好意。其中有支“手电”还想去牵她的手,“连衣裙”吓得抱着行李连退了好几步。“嘿、嘿、嘿,你们干嘛?”
冯城武走上前去。“查暂居证呀。”
“她是我妹。”
“她票呢?”
“在我这。”
冯城武临危不惧,将自己的票再次递上。对方一看,还真是同一趟车,同一天出发的,退还车票叽哩哇啦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