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春隐隐猜到了什么事,但却又不敢确定。 “请李总吩咐,我一定亲历亲为的。”
李总工程师挥了一下手,道:“别来这一套,我不喜欢你这个样子,你刚才的样子才是干工作的样子。下面我和你说的事,只限你我之间,可不许外传,以免节外生枝。”
李总工程师的样子很严肃,显然是有重要的话要说,欧阳春不由正襟危坐,洗耳恭听。 “是这么回事,我们钢厂目前的样子让人心痛,我们作领导的也是绞尽脑汁,却是回天乏力。我们也知道,非大刀阔斧不足以大踏步前行,但其中的束缚太多,我就不细说了。按照上级部门的要求,我们已经研究决定,首先在干部队伍当中推进年轻化改革,不论管理干部还是技术干部,都一律年轻化。钢厂的事还是让你们年轻人来做比较好,你们年轻人有闯劲,有活力,有干劲,又都有文化,我们这帮老家伙头脑僵化,思想保守,应该早点退出历史舞台。其它口我管不了,技术口我就相中了你,你的各方面都很不错,刚才的一番宏篇大论更是有理有据,很有思想,所以,我已经决定,由你来接替我的工作,但还要经厂党委会讨论才能定下来。也许你已经听到风声了,但你一定要沉住气,千万不能和别人说,这是违反组织原则的,一旦让人知道了,我可难辞其咎。”
李总工程师的话大大出乎欧阳春的意料,他怎么都没想到李总工程师会在事情没有定下来之前,就亲口和他透露了这一切,尽管他一直有这种感觉,但绝对想不到会这么快。 “李总,感谢您和我说这些,我更感谢李总对我的厚爱和栽培。不过,您身体这么好,又有丰富的工作经验,再干十年都没问题的,钢厂的技术工作还需要您亲自掌舵才行的,您可不能这么早就退下来。”
李总工程师“哈哈”一笑,道。 “人老了,不中用啦,到年龄就得把位置留给你们年轻人。现在中央要求干部队伍年轻化,我们厂的干部队伍年龄普遍偏大,年轻人不早点顶上来,钢厂想打翻身仗很难。纵观现在的形势,现在操作还不算晚,这次不光我们技术口,其它各口都要推行年轻化,还会有别的年轻干部顶上来。俗话说,长江后浪推前浪,人才梯队不能断,你们年轻人正是当打之年,钢厂复兴的重任你们必须扛起来,这是你们的责任,也是我们的重托,你们要勇于担责,不能退缩。”
从厂办大楼出来,欧阳春感觉像是做了一场梦,李总工程师的话让他依旧有些诚惶诚恐。 虽然提拔厂总工程师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好事,但真正落在欧阳春头上的时候,他还是感觉到不知所措,他突然怀疑自己能不能真正担负起钢厂总工程师的重任。 回办公室的路上,欧阳春一直在想这件事,既然李总工程师已经向自己交了底,那他从现在开始就要着手做准备,从思想到业务上,他必须有一个大的转折。 不知道为什么,提拔总工程师的好消息并没有让欧阳春感到多么兴奋和激动,反倒让他的心里感到沉甸甸的。 欧阳春清醒地知道,有着几十年历史的钢厂,堆积了太多的制约因素,也承受着巨大的沉重负担,不论从技术到研发,都有太多的工作要去做。 首先就是资金,引进技术和科研开发都需要投入大量的资金才行。可是,如今的钢厂不可能有太多的资金用于这方面,一旦资金不足,一切就都是空想。 “或许李总也是受困于这方面吧,很多工作才推行不下去。”
欧阳春这样想着回到了办公室。 欧阳春知道厂党委会不会拖延太久,干部调整的文件很快就会下发,他应该提前整理自己的东西了。一旦文件下来,他就必须立即到新岗位报到,将现在的办公室腾出来让给下一任所长。 欧阳春忽然心头难以割舍,他在研究所工作了十几年,当所长也快十年了,他对这间办公室已经有了感情。 欧阳春坐在座位上,目光慢慢扫过办公室的每一个角落之后,这才慢慢起身打开身后的卷柜。 陈红送给欧阳春的那盒龙井茶叶礼盒依旧完整地摆放在卷柜中。 欧阳春的目光在礼盒上作了短暂的停留,略作迟疑,他把礼盒往旁边推了推,在卷柜中开始挑选着自己的私人物品。 欧阳春有两个卷柜,里面摆放着各种资料和书籍,还有每一种新产品的样品。他将自己的东西挑选出来,用一个纸箱装好放到办公桌下面,然后又从资料和书籍中挑选了一些以后用得着的一起放在办公桌的抽屉中,这才将卷柜重新锁好。 欧阳春的动作很慢,他仔细地翻看着保存的资料,他惊讶地发现,光实验报告的存稿就堆了有一尺高,足有二三十个。他挨个报告翻看了一遍,像是在翻看着自己过去十年的影像。 多少个难忘的日日夜夜,多少次枕宵达旦的付出,过去的一幕一幕都象放电影一样在欧阳春的脑海中闪现。尽管不是每一次实验都能有新产品投产,但这足以让他感到自豪,也让他更加难以割舍。 人在一个环境中呆得时间久了,心里就会自然产生一种留恋的感觉,尤其是对环境中的人。 在担任研究所所长的十年时间里,欧阳春与研究所的同事已经结下了深厚的感情。他回忆着与同事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他很惊讶自己的记忆力居然这么好,十年中发生的一切居然大部分都能清晰地回忆起来。 可是,回忆的东西越多,欧阳春就越发感到一种唏嘘。 整个下午,欧阳春都留在办公室里,午饭他让吴春香帮着从食堂买回来,他坐在办公室里慢慢地吃。 吃过午饭,欧阳春照例在办公室里踱了一会儿步,便躺在沙发上想睡一会儿觉。 可是,欧阳春怎么也睡不着,就睁着眼睛看着办公室的顶棚。 欧阳春的思绪如潮水一般在记忆的长河中翻涌,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二十年前,他第一次走进抚东钢厂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