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接到旨意时她在东郊的少阳营,下午便能回京面圣。可她远在廓外,要先回到廓内的外城穗园拾掇一番再启程回内城,等进了内城的门已经是夜里。 有内侍在城里等候传达圣意,让她明儿一早再进宫。 于是,元昭回到东平巷的府里歇了一晚。翌日,非朝日,百官不必进宫。尽管如此,永昌帝始终保持早起的习惯,在元昭到时,他已经在御书房忙了一阵。 得知元昭来了方肯歇手,两人移驾一座登高望远的碧落斋烤火品茶赏雪。在开阔的亭台边,放目远眺,被漫天大雪覆盖的一片宫群尽收眼底,美不胜收。 “你威名远播,大齐使臣想见你一面。”
永昌帝解释召她回城的原由,“朕允了,本想让你随鸿胪官员出席昨晚的迎接宴席,结果你在廓外练兵,正好有借口说你赶不回来……” 他根本不想让对方见元昭,她不仅仅是公主,更是武楚朝威名赫赫天下绝无仅有的一名女将领,岂是他人想见就能见的? 可一看到忠义伯那张强忍沉痛的老脸,皇帝不忍心,只好应承。 “只要能平安救回伯府世子,见一见又何妨?”
元昭无所谓道,“但是陛下,朝臣们不会反对吧?臣妹不想再跟那批老儒酸打嘴仗。”
听出她话里满满的厌恶,永昌帝不禁失笑: “亏朕以为你是个愈挫愈勇的英雄,没想到你这么胆小。”
“这不叫胆小,叫明哲保身,耳根清净。”
元昭笑言反驳,“话说回来,大齐使臣来见我,该不会想从我这儿打探点什么吧?”
她才十九,在那些老奸巨猾的使臣眼里,她属于嘴上没毛办事不牢的年轻人,更容易打探消息。 “朕与诸位大臣商议过,确有此可能。”
他就更不想让对方见她了,毕竟他也怕她一时漏了口风,“届时你不必开口,装傻充愣摆出高深莫测的姿态便可……” 最好能直接把对方唬走。 依诸臣之见,对方八成是听说她又在秘密练兵,慑于她的威名想一探虚实。君臣为了让对方顺利送还质子,迫不得已才让她露面。 她可得稳住咯,切勿露怯。 “见完使臣,你不必着急赶回东郊。大雪天的,你一个女子如何受得住?”
看见她的纤纤十指略显粗糙干裂,永昌帝于心不忍,“等过完年暖和些再去。”
“谢陛下体恤。”
元昭由衷道,“我正值精力旺盛的年纪,小小雪寒之苦不算什么。等到了三十而立之年,您再跟臣妹说这些话,定当感激不尽!”
“哈哈哈,好,后生可畏啊!”
唉,她若不姓北月该多好!永昌帝心中略憾,面露关怀之色,“总之,训练禁卫不必急在一时,要劳逸结合,保护好自己也是为国为朕尽忠。”
“谢陛下关怀。”
元昭由衷感激,道,“对了,陛下,臣昨天出外练兵带回几头猎物,其中有两头麋鹿,要不要用在饯行宴上?”
在梦里那个世界,麋鹿甚少,还成了受保护的野生动物。但在武楚以及九州各邦,那是随处可见,每年必打之物。 “哦?”
永昌帝扬眉,随即垂眸,恹恹地吩咐内侍,“也好,免得蕞尔小国说咱们小气……用一头就好。”
他就小气了,一块肉也不想多给,遑论城池。 君臣二人商议了半天,元昭受命,在谈判结束后,代皇帝出席夜宴为大齐使臣饯行。 不过,那是几天后的事,谈判正在激烈进行中。大齐的方案有二,要么用城池换人质,要么用财帛粮食换取。 连续两年的雪灾让大齐损失惨重,急需救援。 第二个方案可行,谁让自己的将领失手被擒?用银两或粮食换取并不为过。问题是,大齐要的数量庞大,不用禀报永昌帝,大臣们已经态度坚决不退让。 这场谈判举世瞩目,尤其是近在咫尺的京城贵人们甚至已经摆开赌局。刺杀章大人的凶徒已经伏诛,京官子弟们终于安心出来寻欢作乐。 事不关己,难免有纨绔子弟极富闲心拿伯府世子的安危来取乐。 可怜的伯府夫人已经病了许久,忠义伯得知京城有人拿自己儿子的安危开赌局,也被气得脸色铁青。 但此时顾及不了太多,整个伯府翘首以盼,期望这场谈判能够顺利,达成双方所愿。 而元昭在这件事里起的作用,外人不知,但忠义伯经朝中好友的提醒,幡然醒悟。连忙解除儿媳宁馨乡君的禁足令,拜托她前往东平巷为伯府世子说情。 “公爹说,当年是他为老不尊,为幼不敬。他当年妒忌父亲英勇善战,出言讽刺过一把嘴瘾,并无恶意。”
霁月阁里,宁馨乡君抱着暖乎乎的手炉,柔声道, “如今追悔莫及,望你莫要记恨他当年的那些言论。待此次谈判完毕,无论世子爷能否平安归来,他必高冠佩剑,到父亲的墓冢前三跪九叩,赔礼道歉……” 在说最后几个字时,宁馨乡君想起父亲的音容笑貌和毕生的屈辱,不禁语气哽咽,泪光闪烁。 还好,众多的兄弟姊妹里终有一个出息的,有望洗刷世人加诸给父亲的屈辱。 “忠义伯小看我就算了,阿姊莫非也小看我?”
为驱散四姊的感伤,元昭用轻松的语气调侃道,“伯府世子被擒乃是国事,国家尊严高于一切,我怎会从中破坏?”
从四姊的话里听得出来,忠义伯不指望她从中周旋设法搭救。大概是担心她一介女子不懂得如何与异国使臣打交道,在言语方面稍有不慎便会弄巧成拙。 说直白些,他怕她在饯行宴上对大齐使臣出言不逊,导致谈判破裂。 “放心吧,陛下嘱咐过,让我在宴席上一问三不知,多吃肉少说话准没错,误不了事。”
元昭如实道。 “那就好……”宁馨乡君欣慰点头。 正当姊妹俩想说些体己话时,侍女来报,大长公主来了!得知是二娘,元昭不禁头脑发胀,耳鸣目眩。说实话,二娘就像那个唠叨的唐僧,咿咿哦哦的。 自从伯府世子被擒,远在东郊的她陆续收到二娘的来信,翻来覆去不外乎那几句话。让她体谅四姊在伯府的不易,尽力救助伯府世子归来。 作出几次解释,那不是她能作主的。二娘回信说懂,然后让她努力想法子。 她:“……” 二娘要么根本就不懂,要么是暗示她私下里解决此事。等把人救回来了,相信陛下定不会怪罪于她。 呵呵,只能说二娘的想法一贯天真,多年如故,令人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