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立松了一口气,他是读书人,平时就是一个敏锐的人,他直觉他娘有些怪怪的,可究竟哪里怪他又说不上来。 如果硬要说的话,大概就是,他娘对他的事情似乎不那么上心了。 可望着她熟悉的模样,陆立又觉得自己肯定是想多了。 他娘对他有多好,没人比他更清楚。 陆立六岁没了爹,从那以后,他的衣食住行,他的一切都是他娘在操持。 一开始,小小的陆立也是非常懂事的,他爹没了,家里的顶梁柱“断”了。 他虽然还小,并不懂事,但是从乡亲们,舅舅他们的口中还是得知这是一件非常严重的事情。 虽然他爹没有兄弟,没有恶毒伯伯伯母,叔叔婶婶把他跟他娘从家里赶出来抢走他家的地。 可那时候桑氏也不过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人。 可是一个家庭没了男人,桑氏一个年轻女人要如何养活自己和儿子啊! 年幼的陆立觉得,爹没了,自己也是男子汉啊,虽然他有点小,但他是男人,就是这个家的顶梁柱。 小小的陆立跟他娘说,他不读书了,他要学一门手艺,长大后养活娘亲。 结果被当时的桑氏狠狠的揍了一顿,然后又抱着他大哭了一顿,告诉他必须读书。 安葬了爹以后,他娘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 她把自己关在屋里一整晚,第二天起来就跟村子里最泼辣的女人吵了一架,那一架“一战成名”…… 等陆立长大了,他才知道当年他娘的坚持有多么正确,他娘又是如何用自己的泼辣能干给自己撑起一个家的。 作为读书人,大道理他都明白,可他娘实在是太泼辣了,有辱斯文。 不过随着他慢慢长大,他也逐渐明白,纵使他内心深处嫌弃母亲,也是不能表现出来的。因为他娘对他有恩。 生他养他,什么都不用他做。陆立的心态也逐渐发生了一系列的变化,从“我长大后要孝顺我娘”到“虽然我娘是个泼妇但她是我娘”,再到“虽然我娘是个泼妇但是没有她我没法安心读书什么都不干”。 最后就是“我娘上不得台面,但我一个读书人要是明面上嫌弃她会毁了前程,所以我心里嫌弃她但不能被任何人知道”。 桑氏是他娘,是生养他对他恩重如山的母亲这件事已经被陆立逐渐淡化了。 他巴不得什么都不做,现在他娘照顾他,等他考上进士当了大官以后,他娘自然而然的沾他的光。 所以他娘现在做什么都是应该的。大不了以后多买几个丫鬟伺候她。 “儿子,快,快看,娘准备给你做一身新衣裳。”
陆立抿了抿嘴唇,嗯了一声,并不是十分热衷。 他一年四季都有新衣服穿,桑氏的手艺好,她做的衣服不会让他在书院丢脸,所以陆立没把新衣服当回事。 饿了一天的陆立更希望他娘说给他带了好吃的。 可自始自终,桑月什么都没提。 到了晚上,桑月十分不“凑巧”得在地窖里面摔倒了,把腿给摔断了,骂骂咧咧的动静闹得很大。 就连邻居都给惊动了,陈兰花吓得脸都白了,她才嫁过来多久? 婆婆腿都摔断了?她很怕婆婆嫌弃她克亲。她娘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后娘进门后没少骂她克亲。 还让她的弟弟离她远点。 陆立的脸色也很不好看,但这个时候他必须是个孝顺的儿子,他冷声让陈兰花好好照顾他娘桑氏,自己去请大夫去。 桑月死活不肯。 “儿啊,娘没事,请啥大夫啊,费那个银子还不如给你买卢记的烤鸭。娘休息休息就没事了。”
陆立脸都绿了,他从早上到现在滴水未进,说什么烤鸭啊? 什么烤鸭?在哪儿呢? 有那么一瞬间,陆立几乎以为他娘是故意的。可是他娘这个狼狈的样子还真看不出哪里是故意的。 据说他娘原本打算把今天买的肉腌好放地窖的。结果在地窖里不小心摔断了腿。 换言之,他们晚饭还没吃。 “娘,您别胡说!我这就去请大夫。”
“请啥大夫啊?多费钱费事!”
桑月挣扎着起来,结果从床上翻了下去,嗷嗷叫了两声。 陈兰花:“……” 陆立:“……” 陆立是黑着脸出门的,邻居们原本有好心的想问问陆立,他娘怎么样了,结果看人黑着一张脸,愣是一句话都不敢问。 不过心里估摸着这桑氏也真够倒霉的,怎么好端端的在地窖里摔着了呢? 看陆秀才的样子,桑氏应该是伤的挺重的。要不然人秀才那张脸能黑成这样? 于是乎,桑氏在地窖里摔倒,摔断了腿,还很严重这事儿就在村子里传开了。 听说了这事儿,陈兰花她继母李氏大概是全村最高兴的。 她把碗筷往桌子上一扔,“我就说那个丫头不祥,是个克亲的你还不信。”
“她才进门多久就把那桑氏克成这样了?”
李氏的语气充满了不屑和幸灾乐祸。可不得幸灾乐祸吗?反正被克的又不是她。 私心里,李氏还记恨着陆家人呢!如果不是桑氏,她早就把继女嫁给那傻子了,还能换回好些聘礼。 结果嫁了陆家连个屁都没捞着。 还不是陈父觉得陆立现在虽然落魄,可好歹是个秀才,就巴望着他将来出息了,自家作为岳家也跟着沾光。 所以连聘礼都没要多少,反正远远比不上傻子家。 谁知道现在这光还没沾上,桑氏就倒下了。 见陈父没吭声,李氏越发起劲儿了,她心里不舒坦,也不让陈父耳根子清净。 “我早说了,还不如嫁给那个,你偏不听,现在好了,桑氏要是死了,陆立还考屁个举人!”
这年头风寒咳嗽,摔断腿死人的事情并不少见。总之家里要有个病人就能拖死一大家子。 换言之,陆家没啥大指望了。 刚进门的时候她可不敢这么跟陈父说话,可随着生下儿子之后,她觉得自己站稳了脚跟,说话声音响亮了,有一些原本不敢说的话一股脑就说出来了。 她说出来后发现陈父还是没反应。 陈父眯了一口小酒,没吭声。李氏不依不饶,陈父骂了她两句,她才消停。 陈父表面上没搭理李氏,可实际上却把这话给听进去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就算她不克亲,这名声也确实不好,既然已经出嫁了那就去祸害别人家去吧,别回来祸害他。 本质上来说陈父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如若不然他也不会对亡妻留下的女儿不管不问,任由李氏磋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