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祭
又是清明。 清明开始并不是扫墓祭祖,只是一种节气的名称,据《历书》记载:“春分后十五日,斗指丁,为清明,时万物皆洁齐而清明,盖时当气清景明,万物皆显,因此得名。”后来成为扫墓祭祖,相传始于古代帝王将相“墓祭”之礼,民间亦相效仿,历代沿袭而成为民族一种固定的风俗。作为节日,在两汉时期还并不明显,到隋唐略为成型,在宋代盛行。 这种节日,少不了诗歌的记载,如杜牧的《清明》:“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白居易的《寒食野望吟》:“乌啼鹊噪昏乔木,清明寒食谁家哭?风吹旷野纸钱飞,古墓累累春草绿。”
高菊卿的《清明》:“南北山头多墓田,清明祭扫各纷然。纸灰飞作白蝴蝶,泪血染成红杜鹃。”
这样的诗句,总让人浮想联翩,想起一些逝者,想起某些片段,让人心上缭绕那点忧愁。 这种忧愁,是实实在在的忧伤。 这天,往往春雨绵绵,仿佛有了雨,更能显出它的悲凉和怀念。这雨或风狂雨恣,或和风细雨,从清晨至黄昏,在烟雨弥漫的山野中,在泥泞的小路上,总有顶风冒雨,点缀寂寥的扫墓人。 但今年清明,没有雨水,是个清亮、明朗的日子。 因妻子脚扭伤,小孩无人照顾,我不能回乡扫墓,但在这个日子里,仍然有我深深的眷恋。 我总能想起我的母亲和父亲。 关于母亲的记忆,梦中的她,总是消瘦如柴,孤独无助,拄着拐棍,颤巍巍地同病魔搏斗的情形。 她本来只是小病,但和几乎所有贫穷、愚昧、不知命值钱的人一样,向来不把疾病放在眼里,对疾病的态度只一个“抗”字。直到抗不下去,才去医院检查。 没想到那次小病成了大病,且病已到晚期。父亲心有不甘,把她送进医院接受手术治疗。可惜好景不长,病情转移。当时我正在读高中,哥也刚读大学。 当时的家里也没多少积蓄,想起母亲,我想起了退学,把想法告诉他们,却被骂了一顿,在他们心里,唯有读书就是对他们最大的孝顺。 这是情有可原的,也是他们的一块心病。母亲总认为读书能改变命运,当时她也确实这么做,差点改变了自己的命运,最终因各种原因,遗憾收场。父亲是因为书读得少,吃了文化亏,不然他会继续留在部队。 所以,他们把自己的希望,全放在我们的身上,愿我们俩能有出息。可是我总让他们失望。 母亲晚年是在床上度过。疼痛伴随着她,直到生命结束。当时我刚进大学上课。听到噩耗,我很平静,但头脑却不灵光。我连夜赶回,母亲已平躺在木板上。 我跪在地上,没有悲伤,反而安慰自己:母亲总算解脱了,母亲经历了太多的风雨,一辈子倔强不向谁低头,一辈子受苦受累熬日子,一辈子没享过福,如今终于能躺着好好休息了。 说好不哭,眼泪却直往下流。 我无法用言语来表达我的忏悔。我真后悔,当时没长大,没有早懂事,没有做一个让她满意的儿子。许多事情只有在经历后方才知晓,方才明白,方才觉悟,“子欲养而亲不待”,纵然明白也是迟了。 清明这天,常想起的还有我的父亲,三年前,他葬在了屋前对面的荒山上。想起父亲,心里总是酸的,他的一生,充满坎坷。 他未满三岁,我的祖母就去世了。从此,父亲由我的姑姑照顾,而姑姑只比他大四岁,结果可想而知,他们常挨饿,饿了就胡乱吃东西,尤其生米。 十五岁,父亲因交不起学费,被迫辍学。他开始谋生,学了不少手艺,唢呐、二胡、砌墙。织竹笼都在行。 二十岁,父亲参军,去了五年。他在部队很出色,刚满一年,就当上班长,并多次立功受奖,因表现好,军事素质过硬,还被提拔深造过,终因文化不高,复原回乡。 他喜欢乐于助人,常帮村民忙上忙下,对长辈更不用说,非常孝顺。经过十多年的努力,他的人缘极好,赚钱的门路自然也就多了。结果母亲却病倒了。 母亲在人世的最后两年,我和哥还在读书,重担全压在父亲身上。他成天忙活,白天挣钱或上山采药,晚上照顾母亲。 到了后期,镇痛剂对母亲失去作用,有时很疼,有时连续几天高烧不退,父亲每天守在床边,用酒精给母亲擦浴降温,晚上则端药递水,有时连续几天不能睡觉。 母亲去世,对父亲打击很大,苍老了许多,头发白了一片。 他的晚年本该幸福,可他不愿随我们生活,只想一个人待在老家。不知是他老年糊涂,还是被人灌了迷魂汤,未经过我们审核,和一位好吃懒做的妇女,生活在了一起。 他的苦难日又开始了。他不仅要自己洗衣做饭,还要给那位妇女洗衣。 生活还未两年,那位妇女的女儿病重,她不愿照顾,丢给了父亲。父亲心善,觉得她女儿可怜,重复照顾母亲的方式,照顾了她女儿三年,直到她女儿去世。 本以为经历这些,那位妇女会对父亲好点,结果让人失望至极。 父亲六十二岁,被查出脊椎瘤转移。我和哥隐瞒了病情。医生交待,只要在家安心静养,再活两年不成问题。 迫于生计,我和哥哥不能长期在家,而侄女快出生,我爱人也怀孕几个月,把父亲接过来,也没人照顾,而父亲又只想待在老家,实在没有办法,哥哥只有高价求那位妇女帮忙。 她不但没有感恩,脸皮也厚,拿了钱,却不照顾父亲,常把父亲晾在一边,自己去打牌或玩耍,还偷偷地拿着父亲的钱,给自己买保险。她抛弃了父亲。 最后二十多天,我和哥哥、姑父轮流照顾父亲。不到三个月,父亲就离我们而去。说起父亲,就是一把泪。 母亲和父亲的离去,我才知道人生中总有一些遗憾,就是他们健在的时候,我对他们的爱还不能深深地懂得,在他们离去之后,才一天比一天明白。 我生命中最大的遗憾,不说母亲,毕竟时间太久,有十来年了,而是父亲,没有等到我的孩子出生。不养儿不知父母恩,自己有了孩子后,才格外想念逝去的他们。 清明究竟有什么样的独特意味呢?就是这样的血脉之情,就是这样的眷恋,就是我们在父母生前没来得及懂得的那些深深的忏悔,还有他们走后魂牵梦萦的深深惆怅。 在这个日子里,我们的魂魄能与亲人在天上相逢。 为什么在清明这天,我只谈到母亲与父亲呢?因我的生命里,只与他们接触,而那些逝去的先辈,没有印象,不知如何说起? 但并不代表不对他们祭拜,去年的今日,我们就扫墓祭拜过。 祖辈无人,父辈亦所剩不多,大堂叔发话,不管身在何处,不能忘了祖宗,以后祭拜先祖的事,要交给吾辈堂兄弟。 我们在大堂叔带领下,把所有先辈的坟墓走了一遍,并烧了纸,修整了坟墓,放了鞭炮。其中意外发现,曾祖和高祖的坟墓并排在一起,这是很少见的,也可以看出,这对父子的关系不一般。 虽然和这些先辈,在尘世无交集,但彰显的是血脉的传承和责任,也让我们知道,自己的根在何方。 愿我的先辈们,在遥远的天堂,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