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芳芳转了几路公交车,好不容易才摸到陵海木业。她向门卫保安打听巩总的办公室。“找巩总?预约了吗?”
保安见她衣衫陈旧,打心眼里就瞧不起。“是巩总让我来的。”
她陪个笑脸,小心应答道。保安的电话打过去,很快,门卫让她拐过西边那幢小楼,二楼靠左面第一个房间。她轻轻敲敲门,“进来,”里边一个女人清脆的声音。她迟疑着推开门,巩新月正在打电话,很快的看她一眼,抬手让她在办公桌前的靠背椅上坐下。“你是钱芳芳?”
巩新月放下话筒,仔细端祥着她:芳芳长得端庄秀丽,皮肤白皙,就是从女人的角度审视,也是一个美人坯子,怪不得程天翔喜欢她。钱芳芳看她一眼,点点头。“你们的产品介绍我看过了,不过我记得‘四季青’不是你们厂的产品,假冒名牌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巩总,不可能吧,我们可是正规厂家。”
钱芳芳有些着急。她才到这家厂一个星期时间,对于企业的概况一无所知。即使关于产品的性能、用途、特点,更是一问三不知。巩新月按了一下内部电话,一会,一位分管生产的副厂长匆匆走进来。“巩总,你找我?”
“你们分厂的涂料什么品牌,那家厂生产的?”
副厂长回答了,巩新月点点头,挥手让他去了。“芳芳,你都听到了吧,‘四季青’是国内知名品牌,我们厂一直使用。”
巩新月知道她不了解情况,话说得很慢。“芳芳,聘请你的那家厂你熟悉吗?”
钱芳芳摇摇头。“介绍你的那个何信牛你了解吗?”
钱芳芳又摇摇头。巩新月无奈地苦笑两声:“芳芳,你单纯得可爱,他们出这样的高薪聘你,我怀疑其中有诈。”
“有诈?”
她的粉脸上闪过一丝惊慌。“你别在意,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们不会对你怎样,恐怕还是针对程天翔阴谋的一部份。”
巩新月若有所思,沉静地说。“他们是谁,胆子这么大,天翔哥可是一市之长,别人躲他还来不及,他还能怕谁?”
钱芳芳认为巩新月小看了程天翔,更有些责怪她大惊小怪,小题大做。巩新月没有回答她,她太单纯了,单纯得仿佛涉世未深的小女孩。让她巻进这场人为倾轧和厮杀的漩涡中,未免实在残酷。她把殷桃喊来,告诉她,那位回英伦三岛度假的外籍人士的房间,先让这位钱小姐住着。殷桃答应一声,领着钱芳芳去了。巩新月动开了脑筋,她似乎已看到了刀光剑影,闻到了厮杀的血腥味。对手用假冒的国内名牌,引诱钱芳芳来找程天翔帮忙推销,然后鼓动正规厂家打假,顺藤摸瓜牵出程天翔,最后扳倒程天翔。多么阴险的一着棋,又是一次辰龙事件。也算阴差阳错,让程天翔来找自己,否则,事到临头程天翔栽了,还不知道自己跌跟头的原因。钱芳芳怎么办,她想问问程天翔有何打算,拨通了程天翔的手机。见是阿月的号码,他悄悄告诉她,正在开会,待会回电话。直到晚上9时,阿月正全身浸泡在玫瑰花瓣簇拥的浴缸中,程天翔的电话来了。“阿月,不好意思,研究的议题多,会议直到现在才结束,让你等了。”
程天翔的话语中满是抱歉。“我才不会做傻事干等呢,吃过西餐,正在泡玫瑰浴,市长大人,比你会享受吧。”
阿月从浴缸中舒服地伸出一条腿,开心地嚷道。“我的玉虚公主,你过的真是神仙日子,太让凡人羡慕煞了。”
程天翔调侃了一句。“阿月,是不是钱芳芳的事落实了。”
“落实你个头呀,你自己也不看清楚,我们厂用的就是‘四季青’品牌,钱芳芳推销的是假冒产品。你个市长整天嚷着打假,假货钻到了你自家门上,自己还漠然无知。”
“有这种事,钱芳芳也太糊涂了。”
程天翔吃了一惊。“还真亏了阿月,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这种厂什么不能生产,偏要出假冒货,真让人防不胜防。”
他想了想,问道,阿月,钱芳芳呢,你让她回去了?“我的大市长,我才不管你这种破事,她爱去哪去那,你问她自己去。”
阿月知道他关心钱芳芳,故意顶了一句。“阿月,你也真是的,即使钱芳芳卖的假货,你先告诉我一声,让我问清楚情况,再让她走也不晚。”
一听程天翔责怪自己,阿月的无名火上来了,本来一句玩笑话,阿月自己先较真了。自己的好心被当成驴肝肺,还平白落一顿奚落:“程天翔,是你请我的,不是我凑上去赖着管这破闲事的。告诉你,要不是你,姑奶奶闲得抽风,也不会去搭理什么钱芳芳李芳芳的。”
她歇斯底里地狂叫一声,随手把手机狠狠摔在地上,把个程天翔吓了一跳。夏萍再一次见到闻雷已是两个月以后了。那一天,她正在整理应届毕业生的材料,门卫打电话说,有一位先生想见她。她猜想是闻雷,本想推托不见,转念一想,辰龙的事得当面问问清楚。闻雷还是那样,显得潇洒和精力充沛,他已看出夏萍的冷淡和敷衍,他毫不放在心上。“闻雷,有一件事早就想问你,你今天得手捧良心,当面回答我。”
夏萍一脸严肃,口气很是生硬。“是不是辰龙造假一事,不管你相信不相信,实话告诉你,此事与我一点没有关系。”
闻雷面孔始终微笑着,看不出有什么变化。“你别推得一干二净,我问你,除了你,还有谁了解程天翔和周子直的底细,了解陵州市领导之间的关系,更主要的,还用港商身份指挥这一切。”
夏萍说得有些激动,两只眼睛瞪得溜圆。“夏萍,请别激动,你先听我说。”
闻雷淡淡笑道。“你刚才说的,是一些尽人皆知的秘密。用不着我辩解,你到陵州街上随便找人问问,有谁不知道程天翔和周子直的关系,又有谁不知道邓建平三姑四姨的交往史。至于港商,我早告诉过你,我只做进出口生意,对服装生产毫无兴趣,更不要说投入大笔资金了。你想想,我能有那么多资金,用那么多精力,去设计如此可怕的陷阱,我的目的又是什么,不是讲动机和效果的统一嘛。程天翔年纪轻轻,一下子坐上了陵州市行政首长的位子,你想想,由于程天翔而于市长宝座无缘的竞争者,他们才是最可怕的幕后人。他们有权,有钱,又有势力,别说策划这样的事,就是杀人放火,他们也有办法摆平。”
闻雷侃侃而谈,确实,他的口才一流,说的话也有理有据,不由得夏萍不信服,三言两语打消了夏萍闷在心里几个月的疑团。说他巧舌如簧,一点也不过分。“不过,我总有一种感觉,你在里面起了作用。”
夏萍盯视着他,仍然坚持说道。“夏萍,这就是女人特有的多疑心理,你说,程天翔下来了,我有好处嘛,一无所有。程天翔在位,通过你的关系,我有事还能找他帮帮忙。两相一比较,我会蠢到干那种事吗?”
几句话彻底消除了夏萍心中的疑虑,不由得点点头:“是呀,千做万做,蚀本的事不做。你说,扳倒程天翔,你也不可能当陵州市长。人不能总是生活在仇恨中,冤冤相报何时了,你们男人,胸襟总比女人坦荡,何必记仇啦,况且你们之间的矛盾完全是历史造成的,要怪只能怪那个时代,你说是嘛。”
闻听夏萍一席话,闻雷不由得轻轻拍起手来:“好呀,夏萍,自我们认识以来,这是你讲过的最为精彩的语言,士别三日,刮目相看,看来你是大有长进了。”
程天翔到省里开会去了。晚上,闻雷在一家湖鲜馆请夏萍吃船菜。“这儿环境幽雅,又能欣赏沿湖风光,可惜,也要成最后的晚餐了。半个月后,这儿的湖鲜馆全部关闭。”
“关闭?是不是碍着月湖改造!”
夏萍有些吃惊,问道。“要求安装全封闭的污水系统,需要的钞票野豁豁,得不偿失,船主只能关门歇业。”
闻雷叹一口气。夏萍看他一眼,似乎想起什么:“闻雷,你又不经常在陵州,怎么和方方面面的人全熟?”
“我是生意人,三教九流都得打交道,还能不熟。”
这时船老板走进来,直瞅着上下打量夏萍,夏萍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贾老板,你别有眼不识泰山,知道是谁吗,市政府程市长的夫人夏处长。”
闻雷显然和他很熟,说话的语气热络随便。“久仰,久仰,”贾老板虽然才三十出头,头顶已经全秃。他谦恭地点着头,双手递上名片。“贾老板,你挑几样特色菜,月湖三白,再来几样蒸菜。油少一些,口味清淡些,再来一瓶路易十三。”
贾老板应一声,去了。“二叔也在月湖承包工程?”
闻雷似乎突然间想起,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
夏萍有些吃惊。此事直到现在还瞒着程天翔,她也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偏偏闻雷的鼻子长,又被他嗅到了。“前天,我去赴朋友的饭局,没想到二叔也在那儿吃饭。夏家洼成立了公司,他当起董事长了。”
闻雷笑了起来。“他叫瞎起哄。又不懂业务,跟在别人后面做几件现成工程。”
夏萍在心里直怪老头子不瘖世事,借着市长老丈人的牌子,到处招摇,迟早要弄出事来。闻雷明白她的心事,说:“二叔不容易,老当益壮,年轻人要多给他创造条件才对。”
夏萍不吃酒,象征性地咂了两口。闻雷差不多把一瓶酒喝光了,满脸通红,微有醉意。“夏萍,今天我找你,其实有一件和你有切身关系的事一一”说着,他故意停住了,看着夏萍的反应。“和我有切身关系一一”夏萍“哼”了一声。“闻雷,你别卖关子了,什么事,给我讲清楚。”
闻雷没有讲话,从包里掏出一只信封来:“今天早晨,不知谁塞到我住宿的门缝里。几张照片,我看了,心里一直犹豫是否告诉你一一”“照片?”
夏萍的眉头皱紧了。“你给我看看,拍的是什么?”
“不过,我先给你打预防针,看了照片后别发火。我也不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也许他们知道你是我曾经的女人,才想起给我送照片。我想,为了对你负责,应该让你看到照片。”
说着,隔着台子把照片递给夏萍。照片一共6张。一张是程天翔戴着帽子,走进咖啡馆;一张是程天翔和巩新月促膝谈心;还有两张是两人甜蜜相视而笑的画面。另外两张,一张是一位女子走进陵州市政府,一张是程天翔在走廊里送客的镜头。“钱芳芳?!”
夏萍叫了起来。她记得很清楚,当年他们一起把钱芳芳送上北去的列车,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回到陵州,而且和程天翔又接上头。“夏萍,这个女人是谁?”
闻雷看着夏萍,问道。夏萍心里乱极了,摇摇头,说着站了起来。闻雷看她要走,喊过贾老板,签了单,两人默默走向码头外面停着的汽车。夏萍心里仿佛塞进了一团乱麻,乱糟糟的,漫无头绪,坐又不是,睡又不是。她失眠了。自从巩新月和程天翔“北海吵架”事情后,她也曾留心打听过,两人确实除了工作,并无其他私密的接触。经过了解,巩大小姐性情孤傲,一般人根本看不上,她和程天翔除了工作接触,并无太多引起流言蜚语的地方。这个钱芳芳不简单了,那年为了和程天翔结婚,千里迢迢来到陵州,上演了一出“千里寻夫”的好戏。虽然最终被劝说离开了陵州,在夏萍心里留下了抹不去的阴影。钱芳芳是位重感情的女子,程天翔又是性情中人,保不定偶然事件能让他们旧情萌发,再擦出心灵的火花,那可绝对是陵州一大丑闻。最让她迷惑不解的是,照片从何而来?不过有一点确凿无疑,程天翔的身后始终有黑手盯着,即使连市政府那种保安严密的地方,居然也让人拍了照,可见对手的非同一般。她急于想知道,钱芳芳的造访,目的何在?倘若是为安排工作照顾家庭,后遗症可大了,这无形中为他们的经常接触创造了机会。她思考得脑袋发胀,爬起来下了楼用冷水洗了把脸。生活间的隔壁,保姆曹姨睡得正香,鼾声在暗夜里显得格外刺耳。她本想给程天翔打电话,抬头看墙上的壁钟才指向半夜1.30时,这时给程天翔去电话,反而会闹出不必要的麻烦,让程天翔以为家中出啥事了。不过,照片中唯一让她宽心的,即照片不是闻雷干的。他没有那么大的能量,即使雇人也不可能整天跟在市长后边盯梢,只有一个解释,市政府领导中有人在暗算程天翔。这让她的心一下子揪紧了。可见,程天翔的对手不是孤立的某个人,而是一股势力。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被一阵急促的铃声惊醒,看到亮光已透过厚厚的窗帘。她拿起话筒,电话是学生处打来的,询问8时去市政府开会的事。她慌忙爬起身,一看快8点了。“糟糕,睡过头了!”她吩咐让汽车开到楼下接她。曹姨说早餐好了。她匆匆洗刷好,拿起一块面包片,倒了一杯牛奶,正吃着,门外汽车喇叭响了,她扔下面包径自走了。会议是金伟主持,落实今年大专毕业生分配计划。考虑到陵州市的实际情况,和毕业生分配的敏感性,市委常委会召开了专门会议,责成分管副市长金伟负责执行。夏萍看到会议室里坐满了人,陵州工学院已在详细解释方案内容。她的面孔微微有些红,想悄悄坐在后面,金伟早看见了,招招手说,夏处长,前面有空位,到前面来吧!在众目睽睽下,真的比刀砍斧斫还让人难堪。夏萍拎着包,低着头在前排坐下了。本来,陵州每年一万多大专毕业生,往年各单位抢着要,有时还得开开后门,通通路子。政治风波后,国外市场萎缩,不少企业已处于停产半停产状态,毕业生需求量大大减少。陵州师院是师范院校,毕业生定向分配。除少部份进党政机关,大部份从事教师工作。今年的情况有些特别,常委会决定,为了保证农村学校的师资质量,陵州市区学校今年原则上不进人。周子直的小姨、他老婆冷梅的妹妹冷菊,也是师院的应届生,周子直几次找夏萍,想把冷菊留在陵州市区。夏萍已在内部分配意向上同意冷菊去市实验小学,常委会的决定,一下子打乱了她的安排,不成问题的问题让她犯了难。她知道,除非金伟同意,否则谁也没这胆敢公然和常委会的决定叫板。会议结束后,夏萍想和金伟讲这事。金伟四十五六岁年纪,中等个儿,粗嗓门,一看就知道是“工农牌”干部。一听夏萍讲这事,他很爽快的一口答应了。“行,没问题,常委会只是讲原则上不进人,并不是绝对,特殊情况特殊处理嘛。”
夏萍想让他签个字,他搔了搔短发说:“夏处,这个字真的不好签,万一追查起来,白纸黑字,神力难移。你和实小的徐校长打个招呼,就说我同意了。她不相信让她打我的电话。”
金伟的直率让夏萍宽了心。回学校的路上,她要通了程天翔的电话,程天翔告诉她,省里的会议下午结束,今天肯定回去。学校讨论毕业生的具体分配,直到六点多钟她才回到家里。打开门,曹姨已做好晚饭,程天翔坐在沙发里已经睡着了,她推了推他,程天翔一下子从睡梦中惊醒。“回来啦?”
程天翔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懒洋洋地问道。她吸取上一次的教训,准备吃过晚饭后,心平气和地问他照片的事。“怎么,没有休息好?”
她看着他瘦削的面容,关心地问道。“几天没睡囫囵觉,昨天晚上又分组讨论,只有一个感觉,累。”
他打一个呵欠,说道。吃过晚饭后,程天翔问起女儿多多的情况,夏萍说,你也知道问女儿的事了,你说说,自打你当上这个市长,全家三人还没有一起出去过。程天翔叹一口气,怨谁,命嘛。回到房间,夏萍把门关上,先给他沏一杯茶,然后说,天翔,前天一个女子打电话到我家里,曹姨接的,问她姓名又不肯说。我怀疑那个新疆的芳芳回陵州了。我一直耽心她痴心不改做出什么事来,那太可怕了。程天翔看她一眼:“怎么啦,钱芳芳那么不讲道理,告诉你,她早嫁到江南来了。”
说着,把她的遭遇简单讲了一下。“你们见过面了?”
“什么见面,我急着要开会,聊了几句,后来请阿月帮我处理这事。谁知道那家厂是假冒产品,为这事,还把阿月得罪了。”
程天翔想到这事就有些窝火。“那钱芳芳呢?”
“早被阿月气得跑回家去了。回头想想,这件事实在没有处理好,钱芳芳一定责怪我薄情寡义,有些事,真的像老鼠掉到风箱里,两头受气。”
程天翔的声音低了下去。“天翔,我让你看一些东西。”
说着,从挎包里掏出那几张照片,程天翔刚翻看了一张,就喊了起来:“这些家伙真卑鄙,搞起特务活动来了。”
“天翔,我相信你说的话,这件事提醒我们,时刻多长一只眼睛,有人每时每刻都在盯着我们,大意不得。”
程天翔没有响,他陷入深深的沉思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