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雷早早把吉普车开来了。夏萍的行李很简单,一只网线袋里,几套换洗衣服和几本书,闻雷放好东西,夏萍说,闻雷,顺路捎一个人去县城车站,一位军属,去部队看望儿子。“行!”
程天翔头戴一顶破狗皮帽,两只帽沿耷拉着,身穿民兵站岗用的军大衣,佝偻着腰,夏萍把演戏用的道具胡子粘上了,再用锅灰抹一下,乍一看,地道一个老农民。“三叔,你坐后边吧。”
夏萍故意喊了一声。闻雷在后视镜里用心看了两眼,没有吱声。经过一座小桥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车轱辘搁一石头上。“三叔,坐好!”
闻雷高叫一声。程天翔猝不及防,“啊”了一声。闻雷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车子拐过一个弯道,路口站着一人,挥着手喊“表哥”,程天翔微睁开眼,吃了一惊:鼻涕佬,这个王八蛋去啦?闻雷停下车。“他是谁?”
夏萍警觉地问道。“我小姨的儿子,叫凤鸣,去县公安局,他可是亲眼看见通缉犯程天翔送走大走资派的重要证人。”
夏萍的身子不自觉动了一下。鼻涕佬打开车门正要爬进去,夏萍一下子跳下车。“你坐前边,表弟兄讲话方便。”
鼻涕佬第一次坐小车,感到特别新鲜,东问西摸,闻雷不高兴了,喝叫一声:“别乱动!”
夏萍心里别说有多紧张了,真是冤家路窄,是巧遇还是故意?鼻涕佬见过夏萍,夏萍年轻漂亮,鼻涕佬不时转过头腆着脸要和夏萍说话,夏萍的脸色很难看,别过脸看着窗外不理睬他。“你别没事找事,知道她是谁吗,夏主任现在是你们县革会领导,言语间注意尊重。”
不知是察觉了夏萍的恼怒,还是责怪鼻涕佬轻薄,闻雷板着面孔教训起来,吓得鼻涕佬不敢响了。“表哥,我检举了现行反革命程天翔,不知该得什么大奖?”
好一会,耐不住寂寞的鼻涕佬又问话了。他说话时唾沫乱飞,不时用手去擤鼻涕,“吸吸”的声音让人很不舒服。“奖个屁!”
闻雷火了,语气显得恶狠狠的,粗话也出来了。“为无产阶级专政出力,最大的奖,你的立场哪去了!”
“说奖钞票。怎么,耍赖不成?”
鼻涕佬看不懂别人的脸色,由着性子发问。“你不讲话,不会把你当哑巴卖了,再罗苏,撵你下车,自己跑到县城去。”
闻雷近乎发狂了。这个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混蛋,原本设计的好戏,刚开场就被演砸了,又在夏萍面前丢了丑。看着闻雷气坏的面孔,鼻涕佬低下头一声不吭。一路上他的心思全在夏萍身上,压根儿没注意一旁坐着的“乡巴佬”。鼻涕佬在县城的十字路口下了车,车子直接去了县委招待所。“闻雷,路上小心,把三叔送到车站前就回来。”
夏萍再三叮嘱。闻雷爽声答应。快到车站了,闻雷“嘎“一声停住了车。“程天翔,戏演结束,该收场了。”
闻雷冷笑一声。程天翔吃一惊,闻雷这家伙厉害,竟让他一下子看穿了。见揭了底,心里反而坦然:“闻雷,干啥?”
“为了你,这么多天我从北京来到临海农场,吃了多少辛苦,不捉住你,回去我交不了差。”
“你错了,逮了我,首先倒霉的是你和你的未婚妻。”
程天翔朗声笑道。“只要我说出实情,刚被任命为县革会副主任的夏萍能脱了干系?撸了职位不说,还得坐牢。夏萍倒霉了,作为未婚夫的你也得被株连,这种例子在中国举不胜举。眼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们不如做笔交易,如果你放了我,我会让你得到价值连城的宝贝。”
“宝贝?”
程天翔不说话,转身拿出一只布包,小心打开,露出那只陶罐来。“一只瓦罐?”
闻雷皱了皱眉。“浅薄!”
程天翔冷笑一声。“这叫陶瓷镦于,春秋战国时期的军乐器,用作指挥作战的。你看上面的抓手钮,塑成虎形,虎符知道吗,兵符也。可惜民工不识货,以为是一般葬品陶器,死人用的,不吉利,全毁了。这只镦于深埋土中,才有幸保存下来。你看下边的瓦棱纹,纹饰粗犷拙朴,典型的春秋风格。”
“你不考古,就敢夸口。”
闻雷讥讽了一句。“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我就是有心人。”
程天翔微微笑道。“我中学读书时爱好考古,看过专门的介绍,你看这造型,上大下小的深腹圆筒形,中空,鼓肩,腰部收束,底部为平口,以前香港市场出现过,曾引起哄动,拍卖价五千万港币。”
“五千万?”
闻雷吃了一惊。“买家不愿现身,化装拍卖后立即消失。这次我无意中发现埋藏在地下的镦于,歪打正着,你想想,如今我性命堪忧,如陶罐没有价值,我亡命天涯还会舍命带上它?”
闻雷心有所动没有吭声。“你得到宝贝,我放浪四海,抓不住人的责任全在地方政府,他们办事不力走漏风声,你没有任何责任。夏萍照样当官,你还会因为侦破了案件受到嘉奖,职位很快会得到提升。”
闻雷若有所思仍在权衡利弊。“不过,给了宝贝你还得送我一程。”
“还得送你?”
“对,车站人多眼杂,难免没有眼线,你得再往前开一一”路上,程天翔突然问了一句。“闻雷,你能看出我,我佩服,你智商高。不过,我还有疑问,你怎么知道我藏身夏家洼?”
“这还不简单,我用了个欲擒故纵的伎俩。工地说你刚才还在,我知道你跑不远。夏家洼离工地十几里地,别人不了解,我最清楚,二叔一口一个‘翔子’,你们关系应该很深。我算准了你会去那儿,又不想惊动夏萍,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来。你刚上车,我就认出了,你那一声叫,更是原形毕露,谁让你帮我推过车呢!”
说话时,闻雷有些得意。“那么,鼻涕佬也是有意安排?”
“我的本意是让风鸣一下子认出你,那时夏萍无话可说,我也给足了面子。谁知道这家伙看见漂亮女人头就晕,坏了我的大事。”
程天翔第一次领略了闻雷的过人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