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云岫在集贤殿很受照顾。特别是国子学录郑清大儒和女官方锦堂,一位可以说是任云岫的恩师了,一位算是她在皇宫里唯一的好友。这日,方锦堂看着任云岫苍白的脸色,突发奇想,非要拉着她去看看临安最繁华的街市。看看杂耍、去碧香阁尝尝他家的招牌菜,去锦绣茶楼品品那里最受欢迎的茗茶。待到天黑了,再去享云楼附近转转,观瞻那里最美的女妓,顺便……也是最主要的目的,看看能否在那些俊朗公子中,来个奇缘艳遇。“今天的书还没整理完,这些工作做完,还需趁着郑大人没走,赶紧向他求教,最近读的书中尚有不明白的地方。你也不说帮帮忙,尽想着淘气。”
任云岫一如既往的对吃喝玩乐没有兴趣,说罢,就一手抱着一叠书,一手攀着梯子往上面的书柜上摆放书本了。方锦堂移开搭在云岫肩膀上的两只手,“你有多久没看看临安的样子了?那里不是也有你和父亲的回忆么?好啦,你下来,还有多少书没整理?都交给我吧!还不行么?再说了,郑大人几乎每天都来,明天再讨教也是一样的!”
方锦堂哄着求着,其实自己想出宫去,但是带着云岫告假,胜算更大一些。毕竟在集贤殿,人人都爱她任云岫。听到提起父亲,任云岫不觉怔住了。脑海里努力回想着和父亲去酒楼吃饭的场景,每次父亲点的好像都是自己爱吃的。“还……还是算了吧,天不早了,看回来晚了关了宫门。”
咦?听这口风是有点松动了啊。“怕什么,今天是我娘家姐姐、姐夫在碧香阁宴请好友,守城门的禁军指挥使高琪高大人,他也在宴请的客人里,跟着他还怕进不了宫?”
方锦堂自信地说。“你若不去,我自己也是要去的,毕竟还得嫁人,总不能老死在这宫闱里吧?不多出去走动走动,哪里有机会认识贵家子弟呢?父母找的未必合我心意,我是想着最好能自己先中意了,了解了人品家室方才能放心去嫁。你就当帮我一起物色物色青年才俊了,行吗?”
方锦堂抬着脖子向任云岫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很是可爱。方锦堂的父母在临安从商,她从小读书,因此12岁就被选进集贤殿做了女官。姐姐方锦绣后来高嫁给了皇城司指挥使傅亮。寻摸着给妹妹也找个官宦人家。父母所识的都是些商贾贩夫,所以方锦堂的婚事就自然地落在了姐姐头上,最近姐夫推荐了同僚高琪,称其性格沉毅,踔厉风发,前途无量,听说高琪还未娶,于是姐姐立马安排了这次酒席,为了避免尴尬,还顺带邀请了禁军中的另外两位友人以及他们的家眷。见任云岫答应陪同,方锦堂赶忙拉着她去盛装打扮一番,告了假,便高高兴兴出宫了。雇了马车来到碧香阁,姐姐已经早早地等在那里了。众人都到齐了,独高琪姗姗来迟,告罪说脱不开身,被傅亮罚了酒,为了妹妹以后的幸福,这个小插曲也就在欢声笑语中过去了。任云岫一言不发,为了不辜负此次的使命,倒是帮忙仔细小心地观察了高琪。只见他眉长入鬓,狭长的单眼皮,眼珠却似黑曜石般炯炯,偏瘦而刚毅的身量,不容小觑。刚开始入座的时候心不在焉,似乎面有难色,眼神也并没有在方锦堂的身上停留过,后来心情似乎开朗了许多,话也多了起来。然后,然后任云岫就不敢再多看了,因为自己的目光似乎引起了高琪的注意,他将目光几次停留在了自己身上。吃过饭后,天色渐暗,方锦绣撮合着高琪带着妹妹一同出去逛逛,方锦堂却突然害羞了起来,拉着任云岫的胳膊让一起去。任云岫当然不愿意参合其中,推脱要独自去表姑妈家探望,跟锦堂约好见面的时辰地点便自己走了出来。从姑妈家回来赶去约好的大树下,没想到被一个公子的佩环勾住了裙子,却见这公子面目雅致,温文尔雅,慌手忙脚的,倒也觉得是一件趣事,并未多想。这边方锦堂和高琪聊得海阔天空,方锦堂本就是爱说爱笑的性格,哪里禁得住高琪去主动撩拨。一时说道姐夫和高琪认识有多久了,高琪便顺势问道:“刚才跟你一处的姑娘是谁?看着也是你多年的好友吧?”
“她可是个可怜人。”
“哦?怎么说?”
“她父亲可是当年德高望重的大学士任宁。在她8岁的时候亲眼目睹父亲被乱匪刺杀,她幼时丧母,从那以后啊就成了孤儿,皇帝想亲自给她安排去处,她自己却非要去父亲任职的集文殿做女官,也就是我们俩现在任职的地方。”
方锦堂说着,此时因为有高琪在侧的快乐,使得任云岫的老故事已经不再那么悲伤了。她拨弄着手里高琪刚刚给她买的木雕的小玩意,一个木雕鸟笼,里面有一只涂了颜色的木刻鹦鹉,拉动鹦鹉尾巴上的绳子还能点头去啄前面的食盆,甚是有趣。高琪听闻倒是很受感触,因为他自己也是寄人篱下的孤儿,幼时就被收养在远亲家里,受尽委屈和不公,好在自强自立,靠低声下气的讨好众人和日日勤奋地文武双习,终于从一个毫无编制的小兵升职为禁军的指挥使。所以,他一直信奉我命由我不由天!一方面心高气傲,看不上平民人家的姑娘,一方面自尊心强,觉得豪门贵女不会懂他一路起家的艰辛,即不懂又如何真正心疼。所以一直未娶,再者觉得仕途尚不稳固,还需要拼搏几年,并不想婚娶之事。傅亮邀他今日和妻妹见面,本不愿意,但碍于傅亮的情面又不好拒绝,想着其妻妹是商家女,并没有贵女的骄矜,也就只好同意了。可是并没把如此重要的事放在心上,险些忘记,幸好同僚见他迟迟不去,派下人去寻他来,方才记起今日之约,只好勉强赴约。今日刚在酒楼落座,便一眼注意到了沉默寡言的任云岫,她是那么绝世而独立,与在座的女性以及他所遇见的所有女性都不同。看似一张白纸,简单清澈,又似被迷雾笼罩的深渊,一眼望不到尽头。天色渐晚,行人开始稀少起来,高琪因走得匆忙,并未准备车马,方锦堂的姐姐、姐夫嘱咐过高琪护送方锦堂回宫后便回府休息了,他们知道能在宫门关闭后带妹妹进宫的,高琪是最放心的人选。高琪便要去雇辆车马接上任云岫后送她二人进宫去。无奈这个时辰大都是回家的女眷,也是被雇车马最繁忙的时段,二人等了许久不见有空的车回来,方锦堂担心云岫一个人不安全,或是等得心急,便在高琪礼貌的催促下,先一步跟她回合去了。这边方锦堂刚走,高琪便不在装模作样了,等到终于有空车回来,拿出宫牌,称公务在身,喝命刚在撕扯中获胜而准备登车的两个老婆子下车!二人见他一脸凶色,又是禁军,不敢违拗,虽然空车得来不易,也只好乖乖下车了。这里高琪坐在马夫旁边,接上任云岫和方锦堂坐在后面斗篷里,一路畅行,顺利入宫。方锦堂今天特别高兴,下了车,道别后便高高兴兴拿着礼物往前走,高琪抓住时机,趁云岫正在下车的功夫,赶紧将偷偷买来的头钗强赛到其手中,云岫吃了一惊,但是怕方锦堂听到,也不好十分推辞。“今日得遇姑娘,十分荣幸。一点小心意,姑娘莫要推却!你即是锦堂妹子的好友,那以后也就是我的好友了。有什么事尽管来城门处找我。”
任云岫只好将钗收了起来,点点头,微微一笑,眼神温柔而坚定,并未道谢转身走了。高琪楞在那里,觉得任云岫的笑有魔力,自己的小心脏被搞得七上八下,这在他,还是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