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老汉陪着她来到滨海医院,整个医院同样被蓝色的隔离挡板封闭起来,他们来到医院入口的对面的人行道上,从外面望去,共有四座楼,中间正对着医院大门的是最高的,有十几层,其它都是两或三层的矮楼,最高的大楼内每一间屋子的灯都亮着,有的窗还不时有人影闪动。秦老汉对江梦雪道:这么多房间可不好找。江梦雪看出秦老汉为自己担心,对秦老汉说:大哥,您在这等我。秦老汉答应在这等着她。秦老汉不放心又叮嘱她:找不到就快点回来,这种病传染强。雪小了,但天空中还飘着细细碎碎的雪花,道路上的街灯发出昏昏暗暗黄色的光,黄色的灯光夹杂着缓缓的、如不死不活的细小的白色雪花,在配上每隔不远处一棵棵的黑色的无一个叶子的枯树,虽然有远处的高楼相伴,但却让人感觉不到城市的繁华,只让人觉得毫无生息。江梦雪飘过道路,秦老汉望着飘在空中身穿粉红色的如一张薄薄纸片一样的江梦雪,一丝怜爱涌上心头,痴情的女人,但他又无能力帮助她,只能望着她孤独的独自前往,他站在昏暗的街灯下祝福她,希望老天能帮忙满足她的心愿。江梦雪从封闭的隔离墙上方飘进医院,飘进病房大楼,她从一楼找起,一层除了几间已紧锁着门的抢救室,其余的房间是药房、检查室、化检室、B超室等,她没有看到有病人,她又来到一楼的楼梯口附近,发现一块医院的各楼层科室分布指南,共有十九层,每一层都分布着不同的科室。因为她最后两年经常住在医院,她对医院多多少少也有些了解,她找到住院病房的楼层,共八层都是不同科室的病房,从第九层到十七层,有心脏科、血液科、骨科、神经科、呼吸科等,她来到第九层,她又找错了,有些病房有人,但并不是医护人员和病人,是一些工作人员在连夜改造病房,她有些着急,但她很快稳定一下自己,她确定在这种情况下医院各科室之间和病房一定都重新安排了,按正常寻找是不好找的,但又无法在短时间内找到新的医院分布指南,她想跟着医护人员去找,就要等到他们换班,她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换班,她想不如跟着新来的病人去找,她来到医院大楼的门口,这里是新来病人必经通道,不多时又来了一辆救护车,从车上下来两个身穿大白防护服的人员,抬下一个病人,放在推车上匆匆向电梯走去,上了电梯,电梯上到十七层停了下来,下了电梯是条一通道,两侧都是病房,病人被推向右侧病区,右侧病区的门上写着隔离病区,推着病人的医护人员在门外做了消毒后,早已在里面等候的同样身穿白色防护服的医护人员从里面打开了门,把病人换到他们从里面推出的病床上,把病人推进隔离门,又从里面把门关上,在里面又做了一遍消毒后,又打开另一道防护门走了进去。江梦雪只顾看这严格的消毒过程,因为第一次见到这么严格的消杀程序,没有随着医护人员的交接进去,当她想随他们一起进去时,门已经关上,她想从门的间隙中进到里面去,但她无法穿过去,她又只能等待下一次机会。好不容易等到医护人员换班,她才有机会钻了进去。他从一个病房走向另一间病房,每个房间里都单独住着一个病人,都是危重病人,但和她在小区内见到那个人都不像,但她还是进去,仔细地确认,怕自己识别错了,来到第十一间时,见一个男子躺在病床上,她从门上的窗口望去,像是蒋明仁,她走了进去,男子身上插满各种管子,吊瓶中的液体不停地向男子体内输送着,挂吊瓶的支架上两侧还吊着几个袋装液体,各种仪器上不断地变换男子的生命体征,主要生命体征都在往下掉着。给她最深印象是他嘴里的管子,她临终的时候嘴里也插管子,随着管子泵入的气流注入,男人的胸口起伏着。三个抢救的医护人员不仅穿着密封的白色服装,眼睛带着密封的护眼罩,头上还戴着透明的防护罩。床上的病人干瘪廋弱毫无生机,江梦雪又看到那个缺掉的手指,确认应该是他,这时她听到是一个男医生对病人说:蒋先生你自己要有求生的欲望,你一定能挺过来。她又听到一个女护士对另一个人说:这个人一点求生欲望都没有。江梦雪轻轻来到蒋明仁病床床头,夹在仪器与病床之间的缝隙间,弯下身子,将自己的脸对着蒋明仁脸的侧面,从前那个丰满充满朝气的脸,完全塌陷下去,已让人感觉不到他的生气,她把嘴贴近蒋明仁耳边,轻缓地说道:蒋老师,我是三十多年前您的学生江梦雪,您能听见吗?见蒋明仁没有动静,江梦雪又重复了一遍,到她重复第四遍时,蒋明仁的各项生命指征突然向好里发展起来,过了十几分钟慢慢平稳下来。蒋明仁慢慢睁开了眼睛,在找寻着什么。护士向前对着蒋明仁翅起鼓励的拇指。蒋明仁看到了夹在仪器和床之间的江梦雪的脸,一个苍白的脸对着一张没有血色的蜡黄的脸,俩人注视着对方,开始了心灵和灵魂的对话。江梦雪:你知道我是谁吗?蒋明仁道:你是梦雪,谢谢你来看我,我们都老了,不要担心,我没有事,很快就会好了,梦雪,你的脸像画过妆,你怎么这么瘦弱,就像一片纸一样。江梦雪也同时问道:蒋老师,你过的好吗?江梦雪道:我已成故人,除了爱情,一生过的还算幸福,你知道我爱你吗?蒋明仁道:从一开始我们眼眸相对,我就感觉到了,可我不敢奢望,但又总想见你,我也有曾经抛开一切的冲动,但我有爱人,那是我的初恋,我们青梅竹马,我上了大学,她只上了初中,留在村子里当了村小学校的老师。那时在我们乡村,女孩子能上到初中就相当不错了,我上大学前我们俩定下誓愿,我大学毕业我们就成婚,大学一毕业我们就结婚了,我留校当了辅导员,我们有一个可爱的儿子,我得对得起她,因为我清楚,她没有我会怎么样,我能感受到,她的世界原本只有我,后来有了孩子,如果有一个缺失了,她的世界就不存在了。为了彻底打消我对你的爱,我把他们从乡下接到了学校,那是一段很艰难的日子,我的工资用来租房和三个人的生活,常常捉襟见肘,好在有许多老师的帮助,同时我还受着精神的折磨,你常常出现在我的梦里,我又怕让她感受到,让她受到伤害。江梦雪道:我只是默默地爱着你,请你原谅,我不知你有爱人,当你爱人带着孩子出现在校园时,所有人都认为他们和你是那么不相称,但看到你们三口在校园里那幸福的样子,我离开了,当然有嫉妒,但更多的是祝福,我没想成为第三者。蒋明仁道:谢谢你,我认为我们都很理智,但上天把不幸降给了我,你走后不久我爱人和孩子在过道路时出了车祸,双双离我而去,是我让他们来的,不知怎样才能解脱,我一直活在深深的自责和痛苦的回忆中,我为什么让他们到这里,他们在乡下生活的幸福快乐,可能他们应属于乡村,我现在只想尽快与他们相聚。江梦雪此时非常难过,难过的是蒋明仁这些年不幸的遭遇,她一点都不了解,让他在痛苦中生活。自己活着的时候为什么一直埋在心里,不再找他一次,她记得有多少次她都想再去见他一面,如果有一次找他,他们俩可能会有不同的人生。蒋明仁明白江梦雪灵魂中的想法,回复道:谢谢你一生都恋着我,但我不能和你在一起,他们走后,我试着在学校生活一段时间,但太痛苦了,你知道每天在苦痛中生活那是一种怎样的滋味,我离开了学校,来到这座城市,我一个人在静静地等待我们一家三口在一起的日子,他们走后我为我们三个修建了墓地,墓里是我们三个人,儿子在我们俩中间,碑上刻着我们三人的名字。江梦雪还想再说些什么,没等她讲,蒋明仁又接着说道:以前我不相信命运,但从他们娘俩没了以后,我慢慢相信了,命运是天注定的,我们常人是无法改变的。而后他望着江梦雪道:谢谢你来看我。江梦雪默默地离开了病房,来到秦老汉身边,滨城的雪也暂短地停了下来。